红杏枝头春意闹孙其峰作品
◎李亚伟(著名诗人)
公元年,湖北安陆,宋家两兄弟参加科考爆出大新闻,哥俩同时考中,殿试时弟弟考了第一名,也就是状元,哥哥第三名,为探花。
不过,张榜时又飞快传来另外的消息,这个后续新闻也很有趣:根据礼部呈报,兄长在乡试、会试时都拿的第一,当朝拍板的是刘太后,她从三纲五常角度也认为弟弟不可以排在兄长前面。于是以“长幼有序”的理由改取哥哥为状元,使其连中三元,弟弟则被下搁到第十名。但北宋官场及学界仍将宋氏兄弟俩称为“双状元”。哥俩祖籍河南雍丘,在湖北安陆长大,二人少年得志,老家还为他们建塔以作纪念,状元双塔坐落在今河南省民权县双塔乡双塔集村。
现在说说这位本为状元却被降为10名的弟弟:宋祁生于年,他“高考”成为隐名状元后,最初被分配去复州做*事推官,调进中央部门后基本上是一路攀升:国子监直讲、太常博士、龙图阁学士、史馆修撰、知制诰、工部尚书、翰林学士承旨等。但哥哥宋庠官运更好,后来做到了宰相。当时,两兄弟齐名,社会上普遍认为小宋不如大宋通达显赫,原因是小宋性格散漫,生活腐败。其实呢,小宋的干练、见识、文章等通通比哥哥强,大宋性格严谨,现在看来差不多没有什么建树。
宋代那会儿有新的游戏规则:士人开始追求中庸和规矩,对有个性的官员颇有些嗤之以鼻,这与宋代中央*府回避独裁,坚决树立宰相班子集体化领导的*策不无关系。宋祁的官位越做越大的过程中,他找乐子、搞享受的瘾头也越来越足,而他生活的时代,也正是真宗、仁宗的所谓太平盛世,*府抑制**方面的冒险而鼓励生活方面放开。宋祁喜欢郊游、K歌,还“后庭曳绮罗者甚众”,也就是养了无数的婢妾声妓,他及时行乐、要玩到底的生活态度,让同时代的大玩家张先都不能匹敌。陆游在他的《老学庵笔记》里记载道:宋祁好客,经常在家里铺开流水席,宴请各路衣冠,他家的会所帘幕重重,里面灯火辉煌,歌舞相继,客人们也前仆后继地前去饮酒歌舞,如果偶然有里面的酒*揭开幕布,便会惊讶地发现:原来天都亮了!因此,宋祁的府邸有个外号叫做“不晓天”。
生活奢华、风流浪漫,再加上我行我素,在保守者看来真有点玩过头了,但这样的情况,在宋朝还真稀疏平常,哪个朝代搞改革开放时不是这样呢?仁宗皇帝外放宋祁到四川做一把手时,也有严谨的大臣提出反对意见说:“成都人民的风格很是喜欢吃喝哟,宋祁也贪图娱乐,他去成都会忘乎所以、不理*事,恐怕不合适呢。”但皇帝仍然批准他上任,好像朝廷要的就是腐败,要的就是不作为。其实,对于蜀中人民的贪玩,*府是很清楚的,当年宋朝*队刚打下后蜀都城成都不久,蜀地百姓立马忘记了前朝,又开始了娱乐,每逢集市,民间的大型游宴此伏彼起,*府开始还在外枪兵警戒观察,维持秩序。后来,认为因势利导更利于和谐,张咏出知益州那阵子,曾采取主动参与的态度,甚至组织游宴,与民同乐。大臣韩琦曾表扬张知府说:“蜀风尚侈,好邀乐。公(即张咏)从其俗……后人谨而从之则治,违之则人情不安。”一线高管们的治蜀态度如出一辙。
果然,宋祁到了任上后,发现成都一带很是富饶,市井之中非常热闹,官员家里歌舞升平,感觉相当地轻松,如鱼得水,他不但带头吃喝玩乐,还创设了很多新项目,将成都的文化旅游业推上了全新的高潮。从张咏开始,经宋祁,形成了历届成都的一把手都带头搞文化旅游的格局,苏轼在他的《次韵刘景文次元寒食同游西湖》一诗的自注中说:“成都太守,自正月二日出游,谓之遨头,至四月十九日浣花乃止。”每年新年开始,领导们就带领百姓开玩,一玩就是两个半月,爽啊。
宋祁也不是玩了白玩的所谓空头耍家,用成都话说就是不玩假打,在吃吃喝喝之余,他以一个知识分子的眼光和趣味,遍访民间、实地考察,记录四川诸多物产,写了一本极有历史价值的《益部方物略记》。他很认真地对待烹饪原料,蔬果类、水产类、调料类等等都仔细分别讲述它们的产地、生长形态及来龙去脉,还认真记录了口味特征和当时的烹调方法,现在的烹饪爱好者都还能较完整地了解烹饪原材料。我认识很多喜爱川菜的朋友,没听人说过宋祁这部书。这很遗憾!
《木兰花》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木兰花》:唐教坊曲,《金奁集》入“林钟商调”。《花间集》所录三首各不相同,都是以韦庄词为准。全词五十五字。《尊前集》所录皆五十六字体,北宋以后多遵用之。若名《木兰花令》的,《乐章集》将其归入“仙吕调”,前后片各三仄韵,句式也与《玉楼春》全同。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东门的风光一天比一天美,水波的丝绢正在欢迎游人的船桨。
这是写景的名句。古人活得很仔细,春风从东边来,东城春早,他们写踏青的诗文常常先放眼东郊,如同咏花也往往先想到“南枝”,南枝向阳花先开。“渐”字有动态显露,当代诗人梁建也写过“早晨一寸一寸醒来”,使人感觉得到时间正在大地上经过、在生活中经过。“縠皱”,绉纱,一种有褶的细纱布料,“棹”船桨,此处指船,水波层层散开,与春光渐渐来临对应,古人对大自然用情细致,值得我们细品。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清晨,杨柳的绿烟还飘溢出轻轻的凉意,枝头的杏花们却传出一阵烂漫的喧嚣。
绿柳对红杏,晓寒对春意,轻对闹,烟外、枝头是这些情景的着落处,如同画布。宋祁因此句被张先等人炒作出了“红杏尚书”的美名,后来参与炒作的有清代的李渔和王国维,都着眼于一个“闹”字。李渔(反方)说,“闹”字极粗俗,且听不入耳。不应该出现在诗词中(《窥词管见》)。而王国维(正方)则认为“闹”字闹出了诗词的大境界(《人间词话》)。现在大学中文系教师都对“闹”字竖大拇指,都是王国维的好学生。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人生真是惆怅太多,快乐太少,忽视小小的欢乐,那钱再多终究也没意思啊。
浮生,即人生,天天功名利禄,故有“浮生”、“长恨”之感。让人想起此句可能来自李煜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句。一笑千金类似说法历史上出处太多,此两句很平庸,我只是感叹:玩这个的,一是相当热爱生活,二是钱也太多了啊。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让我为你举杯劝劝失去的时光,也让夕阳一直照亮我们身边花儿吧。
这首词的写作背景不能确定,但我仍愿意把此处的“君”字当成陪宋祁郊游玩乐的女士,原因是宋祁人品风流,一生活得很是香艳,“红杏尚书”的绰号可不是仅凭一首诗就能获得的。那么“红杏枝头春意闹”不是只写了春日杏花的欢欣景色,而是记录了宋尚书与某女士饮酒调情且流连忘返的场境。甚至,我怀疑,他当时的诗友同僚读完后,没准都要会心一笑的。
早先,欧阳修推荐宋祁参与编修《新唐书》,欧阳修总编,宋祁做副总编,那可是个大活儿,是国家超级重点工程。期间宋祁一度外调为毫州太守,他“出入内外”都把稿件随身携带,工作很认真。《曲洧旧闻》说,他在任成都当四川一把手时每晚还开门垂帘燃烛工作到深夜。不过,他在家里的加班工作是比较奢华的:在两柱巨大的灯烛下,侍女丫鬟环绕身边,帮他和墨伸纸,远近都知道是尚书在编修《新唐书》,看上去像神仙一般,让远眺的成都市民羡慕不已。
有一天,成都城中飘起了非常大的雪花,宋祁叫人添加帘布、点燃巨大的火烛,烧起大盆的炭火,姬妾们纷纷环绕左右侍候,宋祁磨墨濡毫,将纸张展开,静静地书写唐朝某人的沉浮功过。写了很久,有点累了,他停下笔,环顾身边的美人,问:“你们以前大都曾在其他人家呆过,可曾见过哪位主人有我如此刻苦用功的?”很多女士都说没有见过主人用功,其中有一位来自皇室宗族的,宋祁问她:“你家的那位太尉遇此天气,是如何打发的呢?”美姬答道:“他呀,只不过是烤火喝酒,叫人家唱歌跳舞,中间再穿插点杂剧,直到喝得大醉为止,哪里比得上尚书您这般有事业心。”宋祁听了,搁笔大笑说:“这样也很安逸啊!”马上叫人拿走砚台纸笔,摆上菜肴美酒,和姬妾们喝酒唱曲,快活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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