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还是一朵花》岑桑著
读初中的时候,虽然很穷,但我还是凑够零钱,特意买来一本心爱的笔记簿,把整整一册《当你还是一朵花》抄了下来。我抄的自然是“文化大革命”前的版本,作者的署名是“谷夫”。尽管“文化大革命”期间把“一朵花”当作“大*草”来大批特批,但我还是把抄有“大*草”的笔记簿一直珍藏至今。我觉得,这朵“花”不仅文笔优美,知识丰富,更主要的是,她教我如何做人,如何珍惜如花的青春。所以,我的许多同辈人都把她当作人生教科书,把作者“谷夫”看成是可亲可敬可信赖的青年良师。很可庆幸的是,年,大学毕业后我调入出版社,在岑桑同志直接领导下开始了文艺编辑工作。不久,《当你还是一朵花》如重放的鲜花得以再版。说实话,直到看见封面上作者的署名改为“岑桑”之时,我才晓得:原来我们文艺室的主任竟就是我心目中一直十分崇敬的“谷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何况他和我,桌对桌,面对面,朝夕相见……
岑桑,年12月出生于广东顺德;年毕业于中山大学;年2月参加工作。中共*员,编审,曾任广东人民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广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等职,现任《岭南文库》执行主编。年退休后受聘筹办《岭南文库》丛书。年被广东省新闻出版局和省版协授予“南粤出版名家”称号;年荣获“中国出版韬奋奖”;年入选“读者喜爱的岭南文化名人五十家”;年荣获第二届“广东文艺终身成就奖”;他创作出版文艺作品三十多种,编辑出版图书数百种,其中获国家和省部级奖项数十种,在编辑出版和文学创作两方面均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
见得最多的,是他那和蔼可亲的笑容。
那时候,省内的中青年作者常来编辑部。岑桑常常闻声离座,微笑着迅速跨步迎上去。那种跨步有如“急急风”,带着喜悦和热切,他那发自内心的问候往往是先从咚咚咚的脚步声传出去的。岑桑对许多作者十分关切,十分熟悉,以致他能敏捷地辨认出许多人的字迹和口音。比方门外刚传来一阵略带沙哑的客家口音,他准会高兴地猜定:“哈!程贤章来了!”然后是循声迎上去。有一次,诗人谭学良来访,结果彼此握手的那当儿,岑桑手中的笔掉了下来,惹得笑声四起。
便是在这样亲热的气氛中,岑桑接待过数不尽的作者,和他们谈长篇,谈短篇,或散文,或诗歌,从思想到艺术,从结构到细节,从题目到标点……他总是微笑地凝神谛听着你的高论,你的高见,或点头,或摇头,但眼睛总是笑眯眯地注视着你。然后,他谈他的分析,他的建议,他的期望。炯炯的眼神中闪烁着对你的尊重和信赖。自始至终,你会觉得你面对的不仅是一位知识渊博、经验丰富的文学编辑家,而且是一位推心置腹、肝胆相照的人生老友记。
在岑桑50年的编辑生涯中,究竟有多少部粤版图书倾注了他的心血,究竟有多少位业余乃至专业作家得到过他的帮助,恐怕是多得难以统计,恐怕连许多受惠者本人也未必完全知晓。只记得他常常一坐就是一个上午,铺开信笺就埋头写将下去,一封接一封,许多是写给那些远在山乡、渔村、工矿的作者们的热情回信。也记得有好几回,岑桑匆忙地掏出小手绢,以孩童般的认真将手绢打了好几个结。我好生奇怪,有一回忍不住问他:“老岑,你这是干什么?”“啊?”岑桑抬起头,自嘲般地微笑着,“今晚约好去文艺招待所见中山来的余松岩,我怕事情一多给忘了,先打个记号,擦汗的时候好提醒自己。”当然,对于作者中的某些不正之风,岑桑也往往报之以冷峻的微笑。有一回,他接过一封“吹捧”信,他显然消受不了,就当众朗读起来。全信的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其中一段是特意“赞美”岑桑的钢笔字的,说是“岑老,您的字——美如风卷杨柳”云云。读到这里,岑桑忍不住连连大笑,说:“我的字还‘美如风卷杨柳’呢!真是笑死人啰!”他的笑,既是对来信者的含蓄批评,也包含着他的自责自谦。因为我不止一次地听岑桑说过,他写的稿子,有时由于字体不易辨认而难为排字工人了。此话大概不假。但我也耳闻目睹,这几年,岑桑兼练书法,练得似模似样,以致《羊城晚报》晚会版专门介绍过他的书法成就。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他兴许会爆出个“岑桑书法展”的冷门来。
岑桑的笑声,常常发于肺腑,连续不断,充满着持久的爆发力。他的笑容,富有真学者的风度,却绝无伪学者的架子,有着孩童们的真挚,却绝无夜郎般孤傲……特别是他对作者的那份笑意,永远是那样热情,那样自谦,那样给人以亲切和温暖,因而他在作者、读者乃至编辑同行中都享有很高的声望。作为后来者,我常常思考着诸如应该怎样当编辑,怎样与作者和读者交朋友等等问题,想着想着,便往往不期然地想起了岑桑的笑容……
岑桑伏案疾书的那副勤奋身姿,也常教人肃然起敬。
作为出版社的领导,岑桑是公认的出色的勤*者。他向来主管编辑业务,每年审阅签发的书稿多达数千万字,他不仅练就一目十行的速读本领,而且那些病句、错别字及标点符号,也很难逃过他的“火眼金睛”。他伏案审读的神态,很有达摩面壁的专注和韧劲。整日整日的全神贯注,只听见翻阅书稿的声音。读到精彩处,他才笑出声来,击节称赞。别人上班“一份报纸一杯茶,两个烟圈吐半天”。岑桑却忙得连上洗手间都常常疾步如风,而且每每出到走廊,又匆匆折回办公室,找几份报纸往腋下一夹,这才满足地前去“蹲点”。那时候,广州的电话真难打,十拨九不通,要耐着性子避忙音。遇上这种时候,别人等电流只会一味唉声叹气,岑桑却是惜时如金,见缝插针:一手抓着听筒,一手扬起报纸,在等待的间隙中,满有兴致地浏览着报上的各种信息。
在编辑部里,总有些很活跃的“长气侃爷”,一侃起来,滔滔不绝,没完没了。这时,岑桑通常是起身离座,微笑着走到人堆中间,悄声地问:某某的信,你复了没有?或问:某某的稿,你几时看完?他这一问,令侃题即改,编辑部很快就恢复了“办公秩序”。的确,在岑桑的面前,谁都很难偷懒。倒不是他有什么铁的纪律,铁的手腕,而他靠的是以身作则,他比你上班早,比你下班迟,他的工作热情和效率总是远远超过你,令你感动都来不及,你还好意思偷懒!这两年,岑桑虽然退休了,但他仍然全身心扑在一往情深的出版事业上。记得年大年初一,我接过许多贺年电话,但坦率地说,岑桑的最感动我,你听听“……喂喂,俊年吗?新年好!新年好!今年你有什么新打算……啊,好,好!喂,我想跟你商量一下,过了年初四,我想开个《岭南文库》编委会议。议题我昨晚拟了一下,总共有四个,第一……”接完电话,周围正响起鞭炮声,望窗外满街是熙熙攘攘的闹春人潮,心想:这样的喜庆日子,全国都放假了,老岑,你却从除夕夜到年初一仍然念念不忘工作、工作、工作!我不由得想起了你在你的散文中的不断呼唤:“时间,时间,时间”——“这是因为我痛心于失落得太多的时间。”——“任它岁月如流水,依旧豪情似大江!”老岑,你的生命果真似奔腾不息的大江啊!
熟悉岑桑的人都知道,这十余年,正是岑桑从壮年步入老年的转折时期,然而,也恰恰是他的事业的辉煌时期。从公务来说,这期间,他当了多年的广东人民出版社(实际上包括广东教育出版社和新世纪出版社)的社长兼总编辑,为繁荣和发展广东出版事业作出了贡献。与此同时,他本人的文学创作也欣逢特大丰收季。他有生以来一共出版了25部著作,包括小说、散文、杂文、评论、诗歌及儿童文学等等,其中有19部专著,是在这十余年间出版的,总字数达多万字。在那样繁忙的行*公务中,岑桑竟然撰写了如此丰厚的文学作品,这在广东作家群中委实鲜见。那么,他究竟用了什么“秘密武器”,他是怎样刻苦地写作的呢?
作为许多时候的现场目击者,我可以作证的是,岑桑虽然是一位优质高产的著名作家,但他更是一位如假包换的业余作家。他的所有作品几乎都诞生于他的业余时间。午休之时,所有的编辑都在办公室里打铺“卧倒”了,唯有岑桑没有午睡的习惯。午饭后,他常常沏上一杯茶,铺开稿纸拿起笔,埋头伏案,奋笔疾书,只听见沙沙沙的笔底生风。那种亢奋与忘情,令他执笔的手不停地迅速挪动着。一个中午下来,一篇佳作,一气呵成,无需重抄,即可发排。下午的上班铃响,往往叠合着岑桑新作的问世婴啼。这当儿,岑桑会时不时轻声朗读起他的新作,让我们分享着他那未尽的激情与兴奋。
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和节假日了,岑桑放弃了对天伦之乐等等的享受,或是有家不归,或是归家不久又出来,独个儿悄悄躲进办公室里,一盏台灯长相伴,通宵达旦地“填格子”。那时候,办公条件十分差劲,夏夜停电,风扇不转蚊虫多,薰人的是一盘蚊香,流泪的是一支蜡烛。岑桑却微笑着作一篇又一篇的《残雪断想》《沙角怀古》《宝瓶口遐思》……以及写下了一篇又一篇的诸如《唱给新来的日子》和《风流云逸的年代》……说实话,那时候的物质生活还很贫乏,即使加夜班也难找个馆子去宵夜。岑桑填肚子的办法是因陋就简,或是几块饼干顶一夜,或是把下午消暑的汽水留待晚上喝。总之,吃喝之类他不大讲究。有感于此,我常常觉得,岑桑虽然是个很有名气的文人,但他的本质仍然是农民的儿子。不是么?“谷夫”者,种田人也。“岑桑”者,“蚕桑”的谐音也。老岑,你以你的名字以及你在田畴般的稿纸上的辛勤耕耘,证明了你不愧是一位勤劳智慧的顺德佬啊!
岑桑向来乐于思索。早在50年代,便以犀利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