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泰山何以独尊》之时,正忙于一场消耗巨大的长篇写作中,阅读早已不能催眠,每天晚上需吃安定才能入睡。但睡前胡乱翻书已成多年之恶习,尤其是在山中闭关写作的那些日子,白天与作品中人物缠绕撕扯,已疲累至极,到了夜晚,最想要的就是解脱,从那些黑色方块字中逃离出来。可作为百无一用之人,又能逃往哪里?无非是由文字进入文字,只不过是想换一种形态罢了,正如一个习惯于面食的人,顿顿面条已吃到接近恶心,干脆奢侈一把,上街花上几个大子买个烧饼来果腹。起初,我就是把鹿锋先生的这部大著当成了这样的“小灶”,置于床头,想每晚临睡前给自己打一下牙祭。没想到的是,第一天晚上打开,翻了几页就发现自己错了。这部煌煌近四十万言的大书并不是我想要的逃城,这部外表看起来很学术的著作应该又是一处文学堡垒,字里行间虽没有鲜花着锦般艳丽,烈火烹油般訇然,却也自有其独特的韵味与纹理,曲径通幽,时有星熠,灯火阑珊之处,闪耀着的是独特的见解与思想的光辉。
“千年泰山古寺院,多少山间风雨中。岁月荏苒,山坳里的寺院兴了、废了,废了、兴了。兴废之间,全是历史。当今泰山寺院的香火已不复往年盛状,但它们承载的厚重历史却永远忘不了,丢不掉,抹不去。寺在佛在,寺不在佛亦在……”像这样的文字在《泰山何以独尊》一书中俯拾皆是。读着这样的文字,我自然就想到了《文化苦旅》《南渡北归》之类的文化散文,作者自己在后记中也自述道,他所追求的是“学术散文化或散文学术化的书写范式”。关于文化散文,著名文艺理论家林兴宅先生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有高论,他认为:用散文来写文化可以称之为文化散文;或者是从文化视角来写,即便写的是非文化题材,也可以称之为文化散文。这个表述很完美地表达了文化散文的本质与内涵,即凡是写文化的,写人类创造的一切物质的与非物质的存在的散文,都是文化散文。林先生的观点再次印证了我乍看到这本书时的感觉:《泰山何以独尊》仍然是一部“有用”与“有趣”兼备,“载道”与“咏德”并重的文学著作。
之所以有这样的界定,当然不仅仅限于对语言的初始感觉以及其特有的文学质地,更为重要的是《泰山何以独尊》一书有着自己的美学追求。说起来“文化散文”仍是“散文”之一种。既然是“散文”之一种,它就具有散文的一切特性,但具有散文的一切特性还不够,还必须具有文化散文的特性才可以当之无愧地称为“文化散文”。而这,就是“文化散文”在美学上需要解决的问题。本书开篇就确立了一种大历史品格。由大汶口文化起笔,运用“考古不僵,文献可辨,神话有真,基因存疑”。四种不同的研究方式互参互辨,互证互通,为模糊的上古史构建起一个大致明晰的历史轮廓。沿着这个轮廓,作者思考的是大汶口人是谁?陶器与五行的巧遇,通古贯今的泰山玉,泰山何以独尊等等这些有关我们来处,以及人类所处世界状态这些大问题。在第二辑封禅的逻辑中,作者认为,作为一座被高度*治化和社会化了的青山,泰山有着极强的历史黏性,而这种历史黏性主要来自泰山封禅。封禅首推秦始皇,然后是圣者仁山,讲述的是孔子与泰山的关系。有关泰山的人物,重点讲述了*怀英和萧大亨,并以此推演出了一批居于同时代深刻影响历史的英雄人物,比如辛弃疾和张居正。作者在后记中也阐述说,要以“大泰山”的角度来诠释泰山,其大主要表现在:大的历史背景,大的泰山内涵以及大的双向时空上。纵观全书涉及的全是大人物、大事物、大事件。这种追求在无形中形成了文化散文的大历史品格。大历史品格赋予文化散文一种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它的厚重感。从中也透显出作者在历史观面前坚竖起来的是英雄创造历史的历史观。
当然,这种大的历史品格的形成是建立在深刻的历史理解之上的。这种“历史理解”,按著名学者谢有顺的看法,就是作者的独立见解和思想个性。这也正是本书的可贵之处,叙述不落俗套,观点明确独到新颖。在讲到陶器与五行的关系时,作者写道:“凡是对世事万物道理的精彩描绘,都可能在某一个时刻与某些事物相逢。陶器——五行,五行——陶器,二者之间没有预谋,没有筹算,不是附会,不是标签。它们形上形下的会合,是对过往的打通,更是对未来的启迪。”结合上下文的语境,就可以看出,作者在这段话中所透露的不是事物的发展规律,而是一种独到的哲学思辨。我想说的是,作者在本书中灌输的不是常识而是知识,知识属于文化,而文化是感性与知识上的升华,反过来,文化的升华又来自于知识,具体到泰山上,作者结合邹衍的五行说认为,在“五时”中,东方属春,应万物复苏;在“五常”中,东方为仁,承天下大德。因此,泰山便成为生发之山、岁首之山、活力之山,承德之山。在《泰山:青山著青史》一文中,作者用赵汀阳先生的“山水”和“渔樵”来解读泰山,得到了否定的结论,在阐明原因后,作者总结出了自己的发现“泰山已由‘青山山水’变成了一种全新的山水形式:‘青史山水’!”
当断则断,该下的结论毫不含糊,而对历史的疑窦作者却不妄下断语,比如讲到秦始皇封禅,作者只确定秦始皇在泰山上行了礼,立了碑、建了阙或埋了剑,下山后还在山下举行了禅礼、禅礼的具体情况却一概不知。还有“五大夫松之谜”,作者也没有给出确定的结论。这当然不是担心背负文责自负这样的问题,而是出于一种书家的责任,把这些疑问置于一个更大的历史空间,以便让人获得更加有效的知识,是为了“一种精神发现,它往往是在野的,异质的,民间的精神发现,能到达历史的人生深处。”
作为一位非专业的泰山研究者,鹿锋先生自称做一个“盗火者”也就心满意足了,但读完《泰山何以独尊》之后,我却觉得他更像一个“造火者”。该书不仅仅是对泰山研究成果的归纳和阐发,展现的更多的是作者本人几十年来对泰山的原创性思考。因其游离于纯学术之外,他才不受传统观念的影响,以独特的视角来看待这座屹立于东方25亿年的神山圣山,其认识才更加人道主义,更加深刻、透彻,感情才更加充沛纯粹。正如艾青那句著名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无论是最早呼吁《应建立“泰山学”》,还是关于《泰山的经济价值》《泰山品牌》《泰山石质旅游产品开发的构想》等等思考,其心可鉴,其情可明,无处不体现了一种拳拳的赤子之心。身为泰山人,他渴望这座大山能站在历史的厚度上腾飞,更渴望它能给生活在山下的这些子民带来更多的福祉。
写到这里,我忽然感到自己之前的界定似乎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沉浸于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成为一次对碎片化阅读的背叛,重要的是那些字里行间展现的是这座大山悠远的历史,强调的是它的巨大影响与无限活力。并在简单的叙述性的笔墨中让人感受到一种突出的美感和思想弹性。有韵味却也不失学术般的冰冷,或者说冷静。
拿到《泰山何以独尊》之时,正忙于一场消耗巨大的长篇写作中,阅读早已不能催眠,每天晚上需吃安定才能入睡。但睡前胡乱翻书已成多年之恶习,尤其是在山中闭关写作的那些日子,白天与作品中人物缠绕撕扯,已疲累至极,到了夜晚,最想要的就是解脱,从那些黑色方块字中逃离出来。可作为百无一用之人,又能逃往哪里?
☆摘自《齐鲁晚报》(年9月20日第A10版)文/王宗坤点击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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