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回三十年，我们20岁出头，踏入社会工作两三年，基本适应后，平常便省得了些空闲，可爱情尚未眷顾，加之前程叵测，旺盛的精力不知如何打发，显得无聊而又躁动。我另有一些活法，心里还添了忧虑不安。
这番心境之下，单位派我去青岛学习，自也以为可借此排解一下胸中的郁结之气。我对青岛十分陌生，去了之后，那曲里拐弯、纵横交叉的街道令人糊迷，又没有现在这恁多好玩赏的场景，感到有失所望，只在学习之余，常去海边游逛，收获好似只有祛了身上的暑气。不过，内心深处还是没有丧尽希冀的。
那日下午，我又只身去了海边。满眼川流不息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为脱离这喧嚣，步上了栈桥，一直走到回澜阁尽头，把三面的热闹丢在了眼外。薄薄的雾下，无数海鸥于拍阁飞溅的浪花间鸣叫着翩跹起舞，轻微起伏的海面飘荡着几只游乐的小舢板，一簇簇大木船扬帆分头向远方驶去，更远处则隐约不清了。兀地，身后奇怪的声笑，我回头看，着装奇异的一对青年男女半躺在石阶上搂抱亲吻，全然不顾众目睽睽。他们不晓得这里是恋爱最佳亦是最差的地点吗？如此就是爱的极致？我越想倒替他们害臊了，赶紧扭转身，况且也在这儿站够了，便要折回到堤岸坐着歇息。
我走在栈桥的回路上，眼光漫过近岸西侧的沙滩，见戏海的人头密密麻麻，像五彩缤纷的锦缎上爬满了蚂蚁。我必须也下去融入其中，然后走出去才能登上堤岸。自己在沙滩上走着，一定也在别人眼里是一只蚁了，我想，自己还是惶惶不可终日的蚁，痛苦思想的蚁。经过一块略突起的小礁石，上面一个年轻女士比周围人高出一头，很惹眼儿，她挥举双手打着手势。我以为在招呼前面的人，再看却不是，那是没完没了、非常两样的比划。我不无惊异，细加观察，她手势打得有板有眼，极具规范。似乎，她的手势对着虚无，又对着一切……
雾散得愈稀薄了，日色却在减弱，我坐堤岸上望大海，深处照旧是不甚明了，无甚可观。那我就调转目光再去搜寻引起我兴趣的那女士吧，她十分招眼，即便是在吵吵嚷嚷的茫茫人海中。她还在打着手势，双手或平张，或一举一平，或一曲一直，或一前伸一下斜……可不论怎么变化多端，总对准一个方向，即海上朦朦胧胧的一脉黛山。我又睁大眼睛望去半晌，才闹明白是错觉，原来那绝非山，而是一艘岿然停泊的大船！是巨型货轮还是超级*舰？就无见端倪了。随即我想起了电影上船舰之间的旗语，那信号兵的手势与其像极了，惟一不同是她手里没拿旗子。那么，她的“旗语”打给谁？回味先才从她身边过时她向着海目不转睛的眼神，透出的是几分急盼、几许甜蜜与娇羞，又好像海上的薄雾全跑进了她眼里，她的眼睛不无濡湿，更显晶亮(我对她的容貌和装扮倒无丝毫印象了)……我进而猜度船上有她爱人！她用学习娴熟的“旗语”在向船上的爱人最公开又最秘密地表达情感……一些人对她指指画画，几个男青年过去起哄，却压根儿没入她的眼与耳。
天空泛起暮色，栈桥和沙滩上的游人大都散去了，海的涨潮声才盖过了人的喧闹声，浪一排复一排地送来，呈上白下青之色，形如一个个被推扁的气球，每到最后都“噗”的一声破碎。她仍一如既往打着“旗语”，坤包从她肩头滑落了也不顾，直至认真完整地打完正进行的那组“旗语”，在与下一组“旗语”的间歇，才弯腰拾了起来。即使后来海水淹没了她小腿儿，浸湿了她裙子的时候，她也是坚持打完几组连贯的“旗语”，再从容退向高处。新登上堤岸坐我身边歇息的一对中年夫妇，手指向她，对几个好奇的游客说：“这个女同志真不容易，也不简单，我们去问她，她说爱人在那条*舰上。那条*舰一年两次巡航到这儿，稍作停留，她都过来，可只能跟不能擅离职守的爱人这般相见……”夫妇俩随说着又指向那一脉远山般朦胧的船。这证实了先前我猜测的正确性，我便在头脑里将猜测继续下去：她也许从大老远赶来，也许还饿着肚子，结果又能看到什么？可是，她眼里又有无比明晰的目标，即：只要船上的他借助望远仪看清了她和她的心意就行！他抑或受天气等条件限制也看不到如约前来的她，她却坚信他看得到她！没错，一切难为阻隔，他们已经彼此用“心"看到了对方，实现了心灵的交会！
这海一般博大而深沉的爱情与信念令我肃然起敬，我于岸上的姿势由闲坐改作笔直的站立，朝她投去的已全是礼赞的目光了。
过了许久，天黑下来，盈耳的浪潮声，我有时甚至听清了岸下沙滩上每次浪花回头时海水淘洗砂砾的音响。海上那艘庞大如山的船早就被天色遮隐无形了，偌大的沙滩上人已很稀少，夜色开始包藏起她，已然看不出她是否还在坚韧地打着手势，可我心中却亮起了一道美好动人的风景!
终了，夜色将她与大海融为了一体……她完全成了海的化身，她的手势也就是海的手势了。黑暗中，这手势如电光石火般一闪，照得我脑子里异常明彻，我顿悟到：做人就要学海，学海的坚守、如一；学海的承受、付出；学海的有容乃大……她对爱情的诠释如此，我们从事其它亦须如此。而此前我又处于何种状态？当我回绝扑克麻将，闭门读书写作，外头却在传我标新立异出风头；当某些同龄人“飞*腾达"，自己原地踏步；当我深思熟虑后执意去做几项事情，遭到亲友的劝阻和反对……我便困苦不堪，萎靡不振，意欲退却。此刻延想开去，我满脑子可怜可鄙的计较与软弱、阴郁与污浊都被那海的手势一扫而光，我感到如释重负，情绪激昂……
翌日再看青岛，那青砖红瓦、碧海蓝天构成无以复加的美，弯曲纵横的街巷颇富情趣，过往的一张张面孔和善可亲，一切热闹皆显得那么的朝气蓬勃，因为我已是全新的我了……
简介
作者：李振波
李振波：平度市人大常委、市委宣传部原副部长、文联原主席，中华文化促进会语言艺术委员会艺术顾问，青岛市文联全委会委员、朗诵艺术家协会副主席；青岛市十大藏书家，文学创作见诸《散文》《小说选刊》《文汇报》《齐鲁晚报》等报刊，有《海的手势》《胶东保卫战》等作品集问世；名家等朗诵他的作品和他本人的诵品，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及著名网络朗诵平台多有传播；是“同和杯“全国朗诵艺术大奖赛的创办人兼评委会主席、蓝色半岛大型线上“朗诵之星”比赛发起人。
朗诵：孙良
孙良：毕业于中国传媒大学播音主持艺术学院，中国播音学博士，国家级普通话水平测试员。现为山东青年*治学院播音主持系副教授，国家关心下一代委员会公共表达研究中心学术委员，中华文化促进会朗读专业委员会理事，山东省语言艺术专家委员会研究员、山东省朗诵艺术家协会理事，山东省演讲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