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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9/15 5:4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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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是个好儿子

著名作家贾平凹写过一篇纪念自己母亲的文章,题目是《我不是个好儿子》。文中,他深责自己“不是个好儿子”。可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坦然从容地拍拍胸脯说“我是个好儿子”呢!

母亲出生在一个富足的农家,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母亲出嫁以前,家里富裕,兄妹和睦,她是幸福快乐的。世事难料,后来母亲和舅舅却有一段长达二十多年的龃龉,以致形同陌路。

成年后,母亲因了“媒妁之言”嫁给同村家境较差的父亲。父亲兄妹五个,爷爷早亡,剩下孤儿寡母,大的不顶事儿,小的离不开人,日子过得很窘迫。母亲嫁给父亲后,先后拉扯养大了四男三女七个孩子,其中辛苦难以想象。

人穷气短,母亲本不该多理娘家的事儿,但她总挂念着年事已高的姥爷。记忆里,姥爷总是背着粪筐,佝偻着腰,挂着鼻涕,一大早就出现在冬天的大街上。好多次,母亲心疼年老有病的姥爷,怕他冻着,就把他拉回家,给姥爷煮上鸡蛋炝锅面,让他热热地喝了,再送他出门。少不了的,姥爷会哭泣着道出不少是非。母亲就嘱咐他到家少说话,早睡觉。

后来,又发生了多件关于姥爷受气的事儿,母亲作为老大,不顾“出嫁闺女”的身份,说了舅舅几次;再加上,姥爷晩年病倒在床上,母亲和舅舅在轮流照料期间又产生了几次矛盾。极度伤心的母亲,在发送完姥爷后,就再也不想搭理她的兄弟和兄弟的媳妇了。一晃二十多年,时间淡化了很多事儿。随着母亲年岁渐老,能感觉到她的固执在慢慢弱化,尤其是到了最后几年,能明显地感觉到母亲内心还是想念她的亲人的。后来,倔强的母亲默许了哥哥们通过两个叔伯舅舅去亲舅舅家说和。然而,舅舅的媳妇坚决不答应。妇唱夫随的舅舅就没有了主张,甚至竟连在自己一个人给姥姥姥爷上坟时见到母亲都不说一句话。

母亲病重时,作为她读书最多的小儿子,我是最能感受到母亲内心那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的,于是我又独自登门,向舅舅述说母亲的病情,无果。当时,虽然我平静地告辞,但同样固执的我决心替母亲做主。当母亲老去的时候,邻居主张按照习俗要向娘舅报信儿,我执意不肯。然而,几年过后,我多次陷入自责,我觉得我没有做好这件在她心头最为遗憾的大事,我真的不是个好儿子!我不缺乏圆满解决这事的智慧和能力,我只是缺乏耐心;我没有把母亲的感情、心愿放在第一位,而是放纵了自己的情绪,逞了自己的小意气。我辜负了含辛茹苦养育我的母亲。她让我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我却没有读懂大道理。

母亲疼爱她的每一个孩子,但我知道她最疼爱的还应该是我——她的小儿子。俗话说:“老生儿,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我出生的时候,哥哥姐姐们都已长大了,母亲不用亲自下田干活了,就专心在家带我。由于我从小聪明伶俐,加上邻居都夸奖我长大后能读书会有出息,母亲就更加把我当成了宝儿。

特别是我上了高中以后,离家住校,经常一两个星期回来一次。大门前的一块方石,就成了母亲等候我的站台。每次回到家,母亲就问东问西,跟着我从这屋转到那屋,直到我不耐烦了。好多时候,我一回家,放下自行车就去找同学,一直在同学家待到很晚,直到母亲喊我回来。有时候,我没玩够,就很生气,还嫌她让自己丢面子,甩下她,自己气呼呼地快步走回家,留下她一个人踮着一双曾缠过足的小脚走在没有灯光且很不平的土石路上。

考上大学临走的那天晚上,睡梦中,我感觉有人静静地坐在床边,我没有睁开眼睛,我知道是母亲在端详我。好久,母亲才离开。看着母亲蹒跚着出门,费力地迈下台阶,月光照出她模糊的背影,我读出了母亲内心既欣慰又失落的情绪。

多年的操心劳苦,导致母亲多病缠身,尤其是母亲最后两年,病情反反复复,医院。在医院里的时候,她总是希望我陪着她,因为我能给她解答很多困惑。我在,她就觉得心里踏实。然而,我却经常心不在焉。

母亲最后两个月,见到我,多次念叨着:“儿子,我怕,我怕火啊!”我想当然地认为,这可能是将要老去的人都会有的,先意识不清,从而迷糊,出现幻觉,我也就没有去深想。还有几次,母亲嘟囔着:“孩子,我难受啊,我快受不了了,可我不能给你留下不好的名声啊!”几次地絮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这都是哪跟哪啊?

直到后一年,我的大娘和亲姑姑先后因不堪多日的病痛折磨,趁着子女不在跟前的时候,一个选择了喝药,一个选择了上吊,从而给孩子留下极其不好的影响,让她们的子女们在邻居们面前好一阵子抬不起头来;我才明白,原来母亲当时忍受了那么大的苦痛!一次清明,看到火炉翩飞的纸钱,我一下子联想到,母亲病重的时候念叨的“儿子,我怕,我怕火啊”,原来母亲是在恐惧火化的事啊。我不禁又一次在心里责骂自己,母亲没有读过书,接受的都是旧的传统文化的影响;加上她久病在床,心头所想全是这些,而我却没有听进心里去。她所疼爱的、信任的儿子,没有及时给她哪怕是暂时的、似是而非的解释,“冷漠”地任她自己在病痛中无助地、慌乱地、最终无奈地去接受她所最最恐惧的事,我这是怎么当得儿子啊!

母亲去世前的一瞬,一丝极不易觉察的笑意拂过她的面庞,这让我意识到母亲走得终归还算无牵无挂,这就好!可真的无牵无挂吗?生前,她总是担心工作在外我——她的小儿子工作上好着急,和朋友交往总是乱说话,不注意身体,经常喝多酒,开车又太快……对照一下自己,母亲担心的事情,我现在一点儿也没有改掉,又怎会不让母亲牵挂呢?可是又到哪里去听母亲那些“烦人”的唠叨了呢?想来,我不禁苦笑,我可真是个“好”儿子啊!

母亲去世已经十年了。这些年来,我少了很多担心和惊悸。平日里,走在大街上时,再也不会在猛然间看到有卖花圈、殡葬品的商店,就无端的害怕,就觉得晦气;再也不会,在半夜听到电话铃骤然响起,就极度紧张与恐慌。然而,走在集贸市场上,看到有卖老太太布鞋、老式围巾的时候,就总会莫名地好一阵儿怅然。

作者简介——刘爱君,山东省济南市人,教育行政工作者,山东省作协会员、济南市作协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出版发行有散文集《突然懂了》(山东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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