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晴远
1二零二一年六月二日,我和我的老战友也是我的老同学黄士举一起,去看望原部队的老首长和老战友,再看一看据说已经划归开发区但还有一点踪迹的、曾经打造我们成为一个军人的、至今梦回牵绕的军营。
东方破晓,车少人稀。驾车行驶在鲁北平原的大道上,心情有一种多少年没有过的激越。这条路,是我们入伍时走过的路,是我们怀着美好理想走向绿色军营的路。虽然离开军营四十多年了,这颗心一直没有放下过,这么多年了,今天我们终于又踏上这条路,我们怎不能激动兴奋呢?
初夏的早晨,清风习习,路边树上的鸟儿,已经忙着飞舞觅食,远处一片片麦田,被轻风吹拂,泛起道道金光。景色告诉人们,麦子收割的季节就要到了。
现在开车走路有了导航,不用问路。按着导航的提示,我们加足油门,轻松的穿过一个个路口,不用犹豫,不用打听,一路直行。
一路非常顺利,原计划就不走高速的,可能要到中午才能到达,结果十点半多就到了滨州城区。滨州原来是个不大的地方,我们当兵的时候叫北镇,经过这些年的建设和发展,北镇成为鲁北经济文化的中心,面积比过去翻了好几倍。马路宽阔,纵横交错。市场繁荣,商贾往来,熙熙攘攘,车辆不时拥堵。当见到老首长时,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多了。
我们刚入伍时,王培栋主任就是我们团的宣传股长。部队的宣传教育任务非常繁重,他经常下连队指导工作,我们在连队也经常见到他的影子。记得七四年初团里举办连队文艺宣传骨干学习班,我也参加了这次学习,王股长亲自给我们上课,受益匪浅,感受颇深。至于士举友,他在团电影组。王股长是他的直接领导。这次士举从齐齐哈尔回来,在老家住几日,给我提及离开部队后,一直没有机会回去看看老领导,所以我们就这样把行程确定了。
远远地,我们看到老首长在路边站着等着我们,他今年八十多岁了,看上去不像老人,步子稳健,精神矍铄,说话底气十足,身上透着军人气质。如果穿上部队那身军装,仍然和当年一样威武。老远的,他就认出了我们。我们紧紧地握住他的的手,互问寒暖。久别重逢,欢愉心情,难以言表。
中午,老首长与我们共进午餐,下午在老首长的带领下,我们去小营,那是我们一团司令部所在地,当我们行驶到原部队南大门位置时,一辆小车也停在那里。是原五连林指导员和他的远方来的两个战友也和我们一样,来小营回访探望的。来看一看我们的老营房,老团部驻地。战友重逢,倍感亲切,寒暄许久,互诉衷肠。两方面军合在一起,由老首长带路,进了老团部驻地。老首长边走边给我们讲这是原来的什么地方,团部南大门,灯光球场,大操场,小礼堂,洗澡堂,军人服务社......等等。随着老首长的讲解,我仿佛回到了过去,回想起在团部培训学习,参加军事比赛,文艺汇演,看篮球比赛,看电影,听团里老首长上课、接受教育等等。好像又回到了那时的场景,看到了那些老首长们们的风姿,感受到那种火热的军事生活.....。团部的北面,就是我们的炮连营房,我在炮连待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印象是深刻的,影响是很大的。七六年下半年,我们整班调换到炮连二排,排长是马守贤。他给我们见面后就外出学习了,连里就指定我这个党小组长临时负责排里工作。由王副指导员具体指导。这次来,本想去看看过去的营房,但听说面目全非了,只是老远的眺望,一点也不见以前印象中的样子了。
从我们一团老驻地走出来,首长又带我们到滨州黄河大桥北岸参观了周恩来总理骨灰撒放地纪念园。这个纪念园离我们团原来的二营部不远,内有周总理纪念塔,有周总理和邓颖超的塑像,还有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其他资料。这里位于滨州黄河大桥东侧北河岸,公园内树木茂盛,小路曲径通幽。花草婀娜,争奇斗艳。我们在这里细听老首长讲建园的经过和景物的介绍,留影纪念。
象征部队驻地的姜家水塔纪念碑也在这里,关于水塔的故事,另有资料说明,在这里就不细说了。据首长讲,自一团入驻小营时就建了这个水塔,一直供应团部和周围连队及村庄用水。水塔一直陪伴我们部队到撤销。滨州市作为文物曾下文件给予保护,只因近几年来小营搞规划建设,已移交开发商进行开发,无奈需要拆除。当王主任听说后水塔已经拆除倒地,现场留下的一大残块中还有水塔上的文字和建塔时间。王主任决定保存下来,联系到纪念园的负责人,和附近的的战友一起,将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水塔字目存放到到园内。现在,只要是在一团当过兵来原驻军防区看望的老兵们,都来这里合影留念,他是我们济南军区独立一团的见证,是我们团的象征。我们当然要在这里留影。
纪念园对面河面宽阔,水流湍急。站在这里,能看到滨州黄河大桥的全景,置身在这熟悉的场景,不由使我想起一段火热的军训生活。
那是一九七四年夏天,我们三机连被团确定为武装泅渡先遣连。这一年夏天,我们每天徒步行军从二十多里外的三营营房出发,到对面的黄河大桥底下集结,进行武装泅渡的军事训练。开始是徒手游泳训练,再是穿着军衣渡过黄河。后来是全服武装进行武装泅渡。水壶背包,枪支弹药,骡马火炮,一样不少。那时的黄河不是现在这样的,当时经过桥下的水流量是每秒五千多立方,人下到水里去很快冲出老远,中间旋涡暗流,湍急浪涌,浪花滔滔。战士们面对黄河,辛连长作战地动员,那个场面,如临实战。豪言壮语,视死如归呀。没见过这么宽的河,没见过这么高的浪,没下过这么深的水,没游过旋转的暗流,没吃过这么大的苦。也没有过这么大的胆。当时还真的有战士两腿发抖,战战兢兢。战士中旱鸭子还不少,不是胆子问题,是心里没底呀。我们已是第二年的兵,经过了游泳训练,可新兵还没有呀,我们暗想,辛连长胆子够大,也敢接这样的活。其实,这就是辛连长的性格,敢于冒险,敢于为先。这不仅仅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现在回想起来,辛连长带兵是很有一套办法的。经过几天的训练,旱鸭子竟然也一起渡过了黄河。当然,这里面有分组,搭配,保护,救生等措施。记得我们最后的几次武装泅渡,还是有危险的。用炮布做成小船,把炮盘,炮架和炮筒都放进小船里,两人游在前面用背包袋系身上拉,两人后面推。驭手与马同行,马天性会游泳,不用太多训练,驮炮弹游过去。引信与底火打在背包里,这个是不能湿了的。武装泅渡是不能借用其他东西的,比如绳子,木板等用品。就是用行军自带的装备,整合起来过河。连长带我们群策群立,克服重重困难,经过艰苦的训练,提前按要求完成武装泅渡任务,训练中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在当时的那个条件下,重武器泅渡过黄河,应该说是开先例的。现在回想起来有点后怕。比如在前面用背包袋拉着炮的两个人,带子是牢牢的系在身上的,万一浪头把炮布小船打翻,前面的两个人就要随着牵下去的,挣脱都来不及。好几次炮布小船里都灌进了水,靠岸后才倒出来。说到这里我想:都说和平时期当兵有什么危险,其实平常训练也是有危险的,说我们当过兵的,都是签过生死文书的,这一点也不假啊。
游到黄河对面,要在对岸七八里路的地方才能上岸。原因是水流太急,连长教我们要顶着水游,面向大桥游,就这样被激流冲出去还是很远的。如果在岸上看,人在水里,很快就会被冲的好远,不逆游水是上不了岸的。
现在看,在那个条件下带重武器泅渡我国的第二大河流,也是一个壮举。要是在这时候最起码也要给辛连长记功,给全连一个嘉奖。但在当时,完成上级任务就是应该的,正常的,这样的训练视作平常。
经受那样的训练,我才感受到什么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才懂得平时喊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是什么样子。才知道外国为什么评价中国地面作战部队是世界第一,事实的确是这样啊。
滨州的夜晚灯火辉煌,滨州的大街熙熙攘攘,夜间的繁华,比白天更壮观,更美丽。老首长,老战友围坐在一起,在这温馨的夜晚共叙战友情,道不完的心里话,说不尽的军中事。话越说越近,酒越喝越亲。老首长陪伴了我们一下午,走路讲解,滴水没喝。晚上一直陪着我们。我问老首长累吗?他说一点也不累。首长的体质真好,是几十年部队的生活,养成了勤奋耐劳的性格,练就了硬朗的好身体。我们为王培栋老首长的健康体魄祝福!我们还有幸得到了老首长的个人作品专集和他的书画作品。
第二天,我们要去博兴看望胡庆颖老指导员。路途要路过原三营驻地。这是我们一定要去的地方。营房位于小营团部东北约五里处。那是我们一入伍就在的地方。军营红砖瓦房,四周空旷,周围不设围墙。前面有大操场,后面有鱼塘,营房东北角就是我们三机连,再向东北是团里的打靶训练场。训练场最北边是个靶挡。营房西面是千亩稻田,东面是博兴到黄河边岸的小火车道。这里是一个天然的训练兵的好地方。
一别就是四十多年,军营一直在梦中陪伴。多少次想回来看看,但都被现实中的琐事推翻。今天来了。来看我们的军营。我们老了,军营也老了,老的已经片瓦不存了。
现在的三营驻地,部队撤离后就划归了当地,成为博兴工业开发区。我们顺着新建的大道、凭我们当时的记忆,确定方位向里走,还是找不到原来的地方。停车问路边的摊主,那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听说我们在这里当过兵,是故地重游的,热情的给我们介绍情况。最后说这个地方是过去湿地湖区,这下明白了,这是我们每年游泳训练的地方。现在填平了,盖起了房子。他这一说我们就知道了大体方位。这个地方的南面是东齐村,后面向东北不到二里地就是我们三营的营房。我们沿路继续向北走,估计快到了,问了路边一个小工厂的门卫,他听说我们在这里当过兵,来看看的,也非常热情。来到公路上指着老远的一片空地说:“东面远处这就是你们原来的营房”。我问他:“咱们站的位置是哪里”?他说:“你看到那个正在抽油的油井了吗?那就是你们营房西北角的那口井”。这一说我们就全明白了。那口井是七四年胜利油田钻井队打出来的,位于黄王村的西南面,紧挨我们营房的西北角,刚打出来不用提油,是自喷井。后来把井封住了,可能是当时炼油设备跟不上暂时封住的,现在还在提油。当时钻井队就住在我们的营房里。我问他,那靶档呢?那可是我们用肩膀抬出来的,怎么看不到了?还有鱼塘呢?他一笑说,小的时候我们常在靶挡上玩耍,挖子弹头,可好玩了。那靶挡的土都被拉走了,那个鱼塘也早填平了,搞建设还用那个干啥。我说,还能走进去看看吗?他说里面没有路,进不去了。我们只能老远的看看已经沉睡多年、现在也没有招商建厂的一片空寂的老营房了。那里是一片杂草丛生,废墟突兀,连同营房西那曾经一眼望不到边的千亩稻田,即小营大米的出产地,也消声匿迹了。我们在唯一的营房标志物,也就是那口油井旁,照了像,留作纪念。
站在那里,远远地看到我们梦牵魂绕的军营已经踪影全无,心情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感。虽然来以前思想有过准备,但身临其境,还是难以接受眼前的一切。这里,是我从学校走向社会的开始,在这里,我们接受的是党的正规教育,学习的是现代军人的军事思想,练就的是军事技术硬功夫,担负的是保卫祖国安全的重任,履行的是一个普通公民的义务。在这里,洒下过我们辛勤的汗水,付出过艰辛的努力。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和一名共产党员。在这里,结识了志同道合的战友们,有过一段终生难忘的经历。
记得当兵到连队第一次上岗,是在过春节三十晚上七到九点钟。这时候大家正在一起欢乐相聚呀,虽然那时候还没有电视看,但糖果茶话会正在进行,各班在晚餐后其乐融融的在一起谈天说地。这也是新兵此时最想家的时候。我很不情愿的背起枪走向了岗哨。想想在家这个时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家里正在散年灯吧。现在却一个人默默地站在漆黑的岗亭,寂寞的渡过这最热闹的时刻。心情低沉到极点。慢慢的,我仔细的观察周围的一切,看着周围村庄一阵阵燃气的烟火和鞭炮声音,我的情绪稳定下来,想一想,我此时正在保卫着祖国,我的身后是万家灯火,是老百姓的安乐祥和,难道这不是我的理想和追求吗?我骄傲,我在为祖国站岗。
军营西南那片晶莹透亮的湖水,是我们每年夏天训练游泳的场地,那年,战士们身上晒得扒皮,浑身痛的睡不好觉。我班取得了徒手游泳万米过关、武装泅渡米过关的好成绩。同年,我们班参加了全团班级军事全能比赛。受到了团嘉奖并发了奖状。
营房的西面,越过稻田,是我们实弹射击的演练场,最难忘的,是出现哑炮后,把炮弹挖出来。记得有一次,炮弹打出去,没有爆炸。十分钟后,我们做好了挖哑弹的准备,用标杆探到哑弹位置,在周边挖土,等看到炮弹后,把弹尾翼周围慢慢清理干净,挑出斜坡,拴上背包带子,轻轻地把炮弹拉出来,然后再把引信从炮弹上慢慢卸下来分离。这些工作,都是需要单个人轮流替换操作,其他人都隐蔽起来。万一有意外,牺牲只是一个人。像这样的危险事,当兵人是经常遇到的。还有一次是在野营训练中的实弹射击演习,团里王建参某亲自指挥。口令下达后我们各班就向指定目标射击。正当打的火热的时候我们的李副连长突然喊“停”,我们都愣住了。他接着说:九班炮好像没有发射出去。停止检查”。当九班把炮弹从炮筒内倒出的那一刻,我们都惊呆了。如果继续发射,两发炮弹加上炮筒就地爆炸,那我们全连都要完了。直到今天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站在这曾经的军营旁,军号声声,歌声嘹亮。每天上操的一二一,久久的在我耳边回荡。来到军营,哪一个没有经受过生与死的历练。都要与死神打打交道的。就说我班的七五年入伍的战士王建华,他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他入伍时就是一个商业职员了,退伍不愁工作安排。他主动报名去参战,编入侦察排。没有开战前就潜伏到敌后,有的时候离敌人才五六米远。我们都看过《奇袭白虎团》中的一幕,就在他身上经历了啊。英雄的事迹,英雄的传说,不是离我们很远,而就在我们身边。中国没有缺少过英雄。只不过是那些追求现实利益的人们看不到,听不见。想不到有保护神在身边。前些年当看到明星们出场费多少钱的新闻,我常想:上战场能招标吗?排除哑炮能招标吗?出场费是多少钱呢?和平的环境,安逸的生活。不要以为是理所当然。挣大钱、发大财不要以为理所当然。事实上,钱财的所有不是独立的,是社会共同结果。国家随时都可以拿过来用于国防建设和人民需要的。
收回了思绪,再看一眼曾经的军营,许久,不得不转身。该去看看我们久别的胡庆颖老指导员了。
胡指导员是我们三机连的元老,是七二年建连从通讯连过来的,他与辛连长一起,共同为三机连的建设和成长,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取得了显著的成绩。辛连长七六年就转业回老家乐陵,在一个乡镇就职了,大概是七九年,胡指导员也复原安置在博兴县城工作。这次走出来我们本想分别去看看他们的,到滨州后听老首长说辛连长早已过世了,颇感遗憾,暗暗为辛连长祈祷。
到了博兴后,我们很顺利地见到了老指导员,老指导员今年83岁了,行动有些受限,精神还好,记忆清楚。这么多年没有相见,还能记起我们,太难得了。我们相谈甚欢,相互了解了其他老首长,老战友的一些情况,共同回忆在部队时的一些场景。久久不想离开。很无奈我们不得不婉言谢绝老指导员的真情挽留,是因为士举已经订好去齐市的火车票。明天一早就要到德州乘火车。
六月的阳光,灼眼明亮,迎着西下的太阳,行驶在返回的路上。从指导员家走出来,我们的心情久久的不能平静,昔日的一幕幕,仍然在脑海中回荡。几十年的战友义,几十年的军旅情,怎么不触景生情呢?激动的泪水流在心里头。离开的时候依依不舍。是的,山河在,城春深。我们的首长在,战友们在,军营就在。老首长,老战友,是我们永远的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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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二零二一年六月
作者简介:
尚仁民,笔名晴远,夏津籍退休干部,曾在一团三机连和炮连任班长。
壹点号林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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