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惠先生
今年元旦,看中央电视台实况转播维也纳爱乐乐团新年音乐会。上半场结束后,插播了一个介绍维也纳爱乐音乐家的短片。其中维也纳爱乐主席、小提琴演奏家丹尼尔-弗洛绍尔说了这样一段话:“参加维也纳爱乐,不是工作而是使命,出于这样的想法,我们从不为工作而演奏,我们登上舞台是为了享受舞台。”听了这番话,不知怎么,我突然联想到不久前离世的老报人吴承惠(秦绿枝)先生,他当年放弃银行职员的优渥待遇进入新闻界,不就是为了享受编报之乐吗。
吴承惠先生(右)和赵超构先生
年,新民晚报开始筹备复刊,晚报老人和新招聘的年轻人集结在一起。吴先生当时在上海文艺出版社主编《艺术世界》杂志,局面已打开,工作很稳定,但出于对报纸的喜爱,他还是回来了。吴先生是归队老报人中的少壮派(55岁),所以承担了较重的任务,从策划选题、组织专栏、设计版面到带教新人,他都乐此不疲。
在我的眼里,老报人有两种类型,一种是学养深厚而内敛,一种是才气横溢而张扬。吴先生显然是属于后一种,所以他会毫不谦虚地喊出:看报要看新民(晚)报,文章要读“夜光杯”。每当发现一篇好稿或编出一个好版面,他总是难掩得意之情;而看到不顺眼的稿子和版面,便忍不住要“凿一记”,往往出言尖刻。
吴承惠先生(右)和吴祖光先生
记得年6月,上海举办了一次“全国著名中年京剧演员交流汇演”,参加演出的有张学津、孙毓敏、叶少兰、刘长瑜、尚长荣、王梦云、李长春、李维康、耿其昌、夏永泉、刘异龙(特邀)、艾世菊(特邀)等。吴先生交给我一个任务,组织一组“十日谈”,总题目为“群英笔会”。时间紧,任务急,我只得求助于参加汇演采访活动的上海人民广播电台陈圣来兄和本报俞亮鑫兄。考虑到他们是友情相助,所以把名头大的主角托付他们,我则为三位配角代笔。我写的第一篇是北京来的小生演员夏永泉,这次他是为刘长瑜配戏的。因为我对小生这行不熟,又没背景资料可查,所以听他谈到当年在梅兰芳先生主演的《穆桂英挂帅》中扮演杨文广一角,就如获至宝,回来以此为题写成一篇交卷。吴先生看了,毫不留情地说,这组文章发到现在,这篇写得最差。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吴先生察觉到我的尴尬,这才说,与梅先生同台演出,角度是可以的,但缺少细节,所以无法吸引读者。接下来是采写著名老旦王梦云,材料丰富点了,吴先生看后点了点头,但没说什么,我知道他还是不太满意。最后是采写名丑艾世菊,我格外用心。所幸艾老十分健谈,讲了他在《群英会》里为三代周瑜(程继仙、叶盛兰、叶少兰)配演蒋干的故事,还边说边表演。这篇文章终于得到了吴先生的表扬,连说了几个“好”。这件事让我体会到,一个人多听听批评,哪怕是比较尖锐的,对今后的进步是有好处的。
吴承惠先生在演唱京剧选段
吴先生当然是有批评人的资本,他是个才子型的编辑,能写会编,眼界很高。但他为了版面的需要,又往往会放下身段。譬如晚报复刊后,他想找几个女作者来写写与日常生活有关的杂感,结果未能如愿,只好自己取了个女性化的笔名“秦绿枝”,在“夜光杯”上开辟了“休息时断想”专栏。他给这个专栏的定位是“生活在中下层的声音”,结果大受读者欢迎。吴先生说他为文的信念是一个“实”字,实事、实情、实意,实实在在表达自己的一点感受。他认为文章的题材不能老是从故纸堆里去寻找,也不能老是自我发泄,自我标榜,而要与群众同呼吸、共命运,着眼于群众所关心的问题。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文章像一泓活水,写来自然流畅。
作为老报人,吴先生自然有许多朋友,其中不乏名家明星,但我从来没听他说过什么“我的朋友×××”。记得复刊不久,有一天早晨,吴先生给我打来电话,说家里来了客人,让我上班前先到他家取篇稿子送到报社发排。我去时,只见有两位穿军装的中年客人,仔细一看,其中一位女军人不正是我从小崇拜的大明星王晓棠吗?吴先生看到我惊喜的神情,淡淡地笑了笑,替我作了介绍:这位是王晓棠老师,你看过她主演的电影吧。那位是王老师的先生言小朋老师,也是八一厂的演员,他的父亲是京剧名家言菊朋先生。两位客人对我礼貌地笑了笑,我向他们致意后也没作停留,拿着稿子就离开了。后来吴先生来到报社,也没再听他谈起过这件事。
吴承惠先生在投票
吴先生曾当选七届全国人大代表,去北京参加会议时,与一些领导有过交谈,其中有位大领导说他喜欢看“夜光杯”的文章,吴先生回来后,只是不经意地跟我谈起过,并没正式向报社汇报。在他的眼里,领导同志和平民百姓,都是报纸的读者。
写作对于吴先生来说,当然也是一种享受。算起来,他写了七十多年,称得上笔耕一生。他说人到晚年,坐在南窗下,晒晒太阳,翻翻书,想起什么就写下来,也是很惬意的。就这样,他完成了带有回忆录性质的《师友追梦》。去年六月他发病的那天下午,我和他通了一次电话,将他最近在报刊上发表的几篇文章受到读者欢迎的情况告诉了他,说他的文章一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