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椅子上,写下这些文字,旁边病床上父亲睡了,冰凉森白的输液管绕着父亲老树皮一样的手腕。
发现父亲病情的第一晚是个不眠夜,脑海边一直回想着母亲的话,电话里,母亲像攒了很大的力气,一遍一遍唤我的乳名,说,你爸爸啊,他是真的糊涂啦!他真的糊涂了啊!相隔数百里,我喉咙哽咽,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母亲的无助。
人到中年,要慢慢去被动接受父母多病且可能随时离去的事实,是这个年龄面对的无奈,但父母而立之年才有的我,早年又倾其所有挥汗劳作吃尽疾苦供我读书,如今落下这一身的病,一切似乎也是因果使然。
突然想起年轻时的父亲,穿着雪白雪白的的确良半袖,骑着老式自行车,我坐在车前大梁上,母亲坐在后座上,那时的父亲,是一座伟岸的山。
努力回想前几天去海边时的情景,父亲坐在沙滩的桌子旁,父亲喝着啤酒,父亲吃着西瓜,父亲拿起铲子在沙子里给溪宝挖井,父亲站到海水里,挽起裤腿。其他的呢,父亲说了什么,父亲想了什么,我都不知道,都不知道。翻着手机里的照片,我看见我拍下的父亲,眼睛望着远处的大海,沉默不语。
其实我从来不知道,父亲内心真正的想法,我脚步匆匆,即使慢下来,多半也不会在父亲身边停留。很多时候往家里打电话,父亲接了,我都会说,爸爸,我妈呢,如果母亲在家,父亲就放下电话去找她,如果母亲不在,多半下句我会说,那我过会再打吧,就挂了电话,而父亲似乎也从未多说一句话,他已经习惯了女儿忽略他的这种状态。
医院里,远在老家的母亲给父亲打来电话,像哄孩子一样哄父亲,你要听话,听闺女的话,好好配合治疗,过几天好了就回来了,母亲说我刚替你喂了鸭子,我早上熬了两碗粥,一碗我自个喝,一碗给狗喝。养了十三年的狗,是父亲的一个牵挂,为了父亲,母亲细心照料着这个牵挂。依然像平常一样,母亲说着家长里短,可父亲再也发表不出任何意见,只是毫无意识的应着,心里酸涩,替母亲,有多少一辈子的习惯需要去改变,有多少一辈子的依赖需要去放弃,这些在以后的日子里,还会不断的考验着母亲,我多想那个先倒下的是母亲,而不是父亲,毕竟,女人是半边天,而男人是整片天,父亲糊涂了,留下残缺的半边天,让母亲如何拖着病弱身躯继续坚强?
花甲之年,病床上的父亲,对电话里的母亲说,我就是有点想念你。我愣了,为父亲的这句话,刚硬了一辈子的父亲,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对母亲说了迄今为止最柔软的一句话。这句话母亲等来了,虽然来的有点晚,却定是母亲听过父亲嘴里说出的最动听的话,那个跟她打了一辈子架,在母亲看来从来不会说好听的话不会哄人不会让着她的父亲说了这句话,电话那头,母亲沉默了好久,病了的父亲,脑子糊涂了,但抹去的恰恰是那些性格里伤了母亲的棱角,留下的是对陪伴自己的那个人的无限依赖,站在一旁握着电话的我,扭过头去,泪流满面。
路过卖月饼的店,里面摆放着熟悉的五仁月饼。小时候,母亲见买回来的五仁月饼我一口都不吃,就放笼屉上蒸了蒸,这一蒸,就成了人间美味,我一气吃了好几个,从此,蒸五仁月饼成了我的最爱,从老家回城,父亲都会买一大包让我捎回来,放锅里热一下,绵绵软软的,特别好吃,吃不够。见我发愣,店员问我买哪种,我指着五仁月饼让他包了一些。回家上锅蒸完,迫不及待咬上一口,面太薄太松,不够软,油太大,馅调的也不好,不是那个味,不好吃,满心的失望,可是只能这样了呀,又能怎样呢,父亲买来的五仁月饼是不可逆的,就像父亲脑袋里的那些梗死灶,也是不可逆的啊。
医院回来,脑海里蹦出好多父亲生活中的画面,跟母亲生气暴跳如雷的父亲,看春节晚会赵本山小品哈哈大笑的父亲,拿出纸巾,擦掉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最近经常这样啊,忙碌的时候眼泪会流出来,不忙碌的时候也会流出来,忍都忍不住,怎么办。下了车,溪爸让溪宝来安慰妈妈,抱着溪宝,背对着车水马龙的马路,嚎啕大哭,我是不是很脆弱,溪宝,妈妈是不是不够坚强,原谅我,就让我大声哭会吧,因为我的父亲,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而我病弱的母亲,却要从此落入无边无际的苦海了。
谨以此文记录父亲生病的最初,给自己以警醒,以鞭策,子欲养而亲不待,愿天下孩子都能珍惜双亲康健的每一天,愿天下父母都喜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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