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钥匙丢了半年多了。口袋里、公文包中、家里柜台上都没有它的身影,但我并不着急、也不焦虑……
我是年1月出生,那时候的日子如同当时人们的脸紧巴巴张不开。我记事起,看到的是我奶奶床头有一红木箱子,那箱子正面有一屈戌儿(qū·qur),屈戌儿横向挂着管状铜锁。钥匙长长的,长得好似“上”字减肥后的样子。奶奶告诉我,这是奶奶出嫁时娘家的陪嫁,当时轰动十乡八里。那箱子藏着奶奶许多秘密,直到奶奶过世我们才有机会一睹其真实内容。
六七岁时,一天我到街上去玩,快天黑时,看到一大门口挂着“管委会”的大牌子,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锁上大门,手里把穿绳的钥匙在头顶边打着旋边哼着“要学那,泰山顶上一青松……”扬长而去。
回到家,我问做小学老师的叔叔,为什么铜锁要做成管状?叔叔说,大概是古人模仿竹子的形状制作的锁吧。我又问,一个竹子头下面一个当官的“官”念什么,啥意思?叔叔笑着说:永亮,那个字就是“管家”“管理”的“管”。你想想啊,掌握着钥匙就是掌管着钥匙锁住的范围。原来如此,我似懂非懂,难怪那管委会锁门人的傲气能冲破房顶。
我真正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钥匙,是上小学三年级。由于我一贯表现积极,乐于助人,班主任老师将教室钥匙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交到我手上。那一刻,我激动地向老师深深鞠了躬。从此,那把铝钥匙作为我的骄傲,陪着我风里来雨里去,晚上睡觉时我把它压在用稻草做的枕头底下不离半步。不管三九严寒,还是盛夏酷暑,我必定是第一个到校,最后一个离校。早到,夏天开门敞窗,冬天生火取暖;晚走,桌椅归位,关窗闭锁。
那时候,农家门上,也有屈戌儿,但大都是个摆设,几乎没有挂锁的。捋捋原因,大概有以下几点:一是家里穷得叮当响,没啥好挂记的;二是村风民风好,夜不闭户已成传统;三是一把锁加上钥匙,那得多少个鸡蛋才能换得来。没锁不碍事,出门下地干活,或者大门敞开或者在该挂锁的地方插上木棍。挂木棍,告诉来者,主人不在家,你要借什么农具或者过路人从缸里舀水喝,尽管拔掉木棍推门而入,绝不会有人告你私闯民宅。虽然舍不得买锁和钥匙,但更多家庭愿意花大价钱去给娃买长命百岁锁,以求宝宝健康成长。那锁不配钥匙,往往带有几个小铃铛,说是响声能辟邪,还便于寻找孩子,可谓一举多得。
我们家拥有第一把钥匙,那还是年。我哥哥光荣当选为民兵排长。当时,排长就能领到一把半自动步枪。与此同时,公社武装部给我哥配发一把铸铁锁和两把钥匙。我爹说,古话讲得好,那玩意防君子不防小人,顶个啥用?挂那玩意就是六亲不认朝天过。无奈之下,这把锁就挂到我哥哥的房间小门上。
年9月,我千里迢迢北上济南上军校。后来毕业下连队当上警卫排长。警卫排属于特务连,但与团部驻扎一起,与连部相距好几里地,自然警卫排独立性强。警卫排长,那钥匙就多了去。自己宿舍、排宿舍、警卫室、武器室、会议室等等,一大串,走起路来,挂在腰带上那串钥匙相互撞击声能引来不少注视的目光。
年,回到军校当教员,加上成家立业,那钥匙个数更是上了两位数。自行车、办公室、资料柜、牛奶箱、家庭储藏室、家里防盗网、家木门,外加我为集邮专门买了学校第一个私人保险柜的钥匙。
钥匙多,意味着生活富裕程度上扬、生活幸福指数攀升。当时,大街上配钥匙、修自行车、补鞋、报摊是一座文明城市的标配。人们常用名片盒和钥匙包赠送也是一景。钥匙包,外为纯皮,内有一排固定活扣。挂满后,那钥匙整齐列队,煞是气派。
再再后来,小轿车“飞入寻常百姓家”,我们家也随了大流。不过那车钥匙常常放在小包包里,属于计划单列。
这些年,楼越长越高,邻居门距离越挨越近,但是各家常常一把大锁外加防盗门,铁将军把门将彼此的心越扯越远。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于是我想尽自己微薄之力打破这个怪圈。
大人不好交往,那就从小孩子寻找突破口。于是我抓住邻家泽泽能蹒跚出门的时机,当机作出行动。我和我爱人下班回到家后,有意将门留个大缝,就这样,泽泽探头探脑进来了。不用说,泽泽爹妈就进来了。从此,我们家大门就给邻家敞开,直到今天。由此我写了一篇《我给邻家娃娃留个门》刊发在《齐鲁晚报》年2月23日,引来一片叫好声。
去年3月,我提前两年退休了,于是钥匙队伍锐减。当时主要剩下宿舍楼单元门、家门、报箱门三大主力。单元门输入一组数字就轻松搞定。报箱门那口又扁又窄,我订阅的报刊外加相关报刊赠阅,几乎天天塞得报箱挣破了皮,由于口小,杂志都被折得变形,有碍观瞻。于是,我试着报箱不锁,并敞开一个小口。这样投递员拉开小门直接投放,既省了折叠硬塞工夫,又保持了报刊品相端庄。我开始有些担心,后来发现一次丢失都没有。于是,报箱钥匙也提前退了休。
最后,只剩下宿舍门上那把钥匙孤军作战。
去年十月初的某一天,我下楼取报随手关上门。由于临时换了衣服,回来后,发现钥匙并不在口袋里,坏了,家里锅上还熬着稀饭呢……稀饭潽了事小,烧干了锅咋办,引起煤气爆炸那就事大了。于是乎,我立即给在外地的爱人打电话。我爱人说赶快打。于是又通知开锁公司。开锁公司来了要我身份证,身份证在屋里,天啦?!在邻居证明下,我又签下声明书,这才把大门打开……一场危机终于破解。
当天,我就装上指纹锁,虽然贵了点,落个安心。
装好锁后,我就把那锁连同那把钥匙丢到开锁师傅工具包里。丢就丢了吧,丢了疑心、揪心,拾得放心、舒心……
壹点号吴永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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