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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5/17 17: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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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爱

付延平

双凤回到家推开院门的一瞬间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不由自主地扑簌簌滚落下来。

院子里似乎比平时安静了许多。白白胖胖的母猪领着它的猪娃悠闲地躺着嗮太阳。鸡栏里下过蛋的母鸡们,卧在那欣赏一个个滚圆的鸡蛋,咕咕咕不停地呼唤着,似乎那里还有一个满满的希望。

一群鸭子,鹅都围着一个盛满水的破缸边上,伸长脖子在戏水,喝水。鸭子不时发出嘎嘎嘎的叫声,惹得大鹅也呃呃呃地鸣叫。虎纹大黄猫爬在窗台上只管迷着眼睛睡觉,好像院子里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羊栏里羊儿不紧不慢地咀嚼着青草,如往常一样,不慌不忙。鸽子笼里叽叽咕咕,一群鸽子吵的正欢。那几只大红公鸡满院子窜来窜去仔细找寻着食物。只有大黑见主人进来欢快地从屋门口跑过来,围着双凤跑前跑后撒欢儿。

双凤看着满院子的鸡鸭鹅、猪猫狗,没了往日的欣喜和踏实,此时的她心里是空荡荡的。

打开屋门,屋子里是空荡荡的,孩子们还不到放学时辰。书架上也是空荡荡的,原本满满的书都已经拿走了。

她呆呆地坐在炕沿上,眼前浮现出油灯下志远看书的样子,

她的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

她想不明白,我一心扑在这个家上,想把日子过得比谁家都好,怎么还会有错。我喂猪,还不是想着到了年底,杀了年猪让一家人过个好年。再说了,孩子们都在长身体,没钱买肉,这样杀个年猪,省着吃可以吃上一整年。

喂鸡鸭鹅就是家里的零用钱,孩子们上学买个本,买个笔。过日子买个油盐酱醋,针头线脑儿都得从鸡鸭鹅的屁股里抠。

养几只羊,一家人冬夏换季衣服就不用愁了。那一群鸽子更不用说完全是为了志远,他身子骨单薄,都说鸽子是大补,他每天看书那么晚,常常给他煨碗汤,补补身子。你说这有什么错,志远,你咋就不懂我的心呢。我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为了咱们的一对儿女吗。

想到这,双凤又是一阵难过。她就这么呆呆地坐着。每天她都忙的团团转,起早贪黑,扔下耙子就是扫帚,像个磨道驴睁开眼睛就转一天。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干。那股心气儿、心劲儿早已无影无踪了。

她取下挂在墙上和志远的照片,想起了那还是她们一起去镇上登记时照的。她看着照片上的人像越来越模糊,可最初见到志远的情形却越来越清晰了。

那是冬日的一个傍晚刚刚放学,村长领着两个陌生的年轻人走进她家院子。说是城里来的知青,分在她家两个。

这可是从来没有的新鲜事,城里人到乡下来,还就住在自家。双凤难抑心中的喜悦和好奇,又是帮着拿脸盆、背包,又是忙着收拾屋子。按照母亲的吩咐,她把自己的被褥抱到东屋,把屋子上上下下打扫干净,很快收拾停当,看看再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她才回到东屋,可是打那以后,西屋好像磁石一般,把她那颗心牢牢地吸引住了。

每天早晨她早早起床,生火烧好洗脸水装在水壶里,放在西屋的门旁。晚上她搓上一筐玉米芯把西屋的炕烧得热热乎乎。这些活计原来都是妈妈在干。可不知为什么,双凤就想亲自动手干,只要来到灶间她总是有意无意地往西屋瞟上一眼。不管能不能看到两个城里人,她心里总有一份满足。

时间长了,渐渐熟悉起来,不会的算数题她也借机上西屋,让他们讲一讲。这样她进西屋也就越来越频繁,越来越自然。

日子过得真快,转过年双凤中学毕业了,到生产队上能顶一个劳力了,这样不仅早晚在家里能看到两个城里人,就是白天在生产队里也能常常看到他们干活。

双凤常常想,城里人真好看。他们的手白白净净的,脸也白白净净,他们的衣服那么好看。男人怎么也会戴上围巾,围巾和我们乡下也不一样,我们都是方的,他们的却都是长的,围在脖子上也那么好看。

这两个城里人一个叫汪志远,一个叫刘成。双凤对汪志远好像更有好感,他除了帮她讲解算数题,他还会吹笛子。有时下了工吃过饭就能听到从西屋传出轻轻的笛子声,每当这时,双凤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全神贯注地听着这动听的笛声。

家里每当做点好吃的,其实都是双凤认为是好吃的,她都要悄悄给志远留出一份,一个烧土豆,一个刚摘的西红柿或一个野菜包子。上工时她总会有意无意的路过志远身边塞在他手里,或衣兜里。

起初,志远不愿接受双凤的馈赠,可是时间长了也就不以为然了。毕竟自己远离亲人,家人,有这么一个时时关心自己的人,心里也感到一丝温暖。再说青年点食堂的大锅饭实在难以下咽,慢慢的,他竟然也习惯了这种只有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有时他也竟设想着今天双凤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吃的。

有一天他们的任务是积肥,就是把茅房的冻冰连屎带尿都刨起来,然后运到地里。有人专门摆成垛,按米数计算公分,也就算出了你今天的口粮。冰天雪地的,一镐头下去,冰面上只留下个白点。干了一上午,志远才刨了有半米高。这样算下来半米只能领到一块半豆腐。志远领到这一块半豆腐三口两口就把它打发到肚子里了,可是还是意犹未尽。每办法,想吃就得等下午再去挣。

此时志远抬头看看双凤家的方向,他多希望这时双凤能给自己带来点什么,哪怕一个烧土豆也行。

就在这时他看见双凤正朝这边走来,不知为什么志远从没有像现在这样需要双凤,他再也无所顾及了,他径直迎着双凤跑过去,一把把双凤搂在了怀里。

双凤被志远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也吓呆了,她怔怔地看着志远,揣在怀里的菜包子滚落到了地上。两人愣愣地看看滚落到地上的菜包子,又愣愣地看看对方,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尴尬的境地。最终还是双凤打破这种难堪,拾起地上的包子塞在志远手上就跑走了。

志远看着跑远的双凤,也为自己刚才的莽撞感到不安。心想一定是吓到她了。他看看手里用手绢包裹着的包子,还有丝丝温热,也顾不那么多了,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包子是大白菜馅的,既没肉,油星也很少,可这时在志远嘴里却那么好吃。

两个年轻人的心越来越近了。从那次志远抱了双凤,双凤送给志远的就不仅仅限于吃的了。她自己动手缝的鞋垫,织的手套,围领,毛衣、毛裤。不管对志远有用没用,她都想尽办法为志远做,她愿意为他做一切,他愿意看他的一举一动,愿意看他看书的样子,愿意看他吹笛子的样子。她的心早已经属于志远了。

志远也乐意接受这一切,因为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一个姑娘这样关心自己。

双凤妈看出了女儿的心事,多次给双凤泼冷水。“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他一个城里人能靠得住。”“他能像咱村上庄户人在这踏踏实实和你过日子。”“现在一个令城里人到咱们农村了,再有个令回去,看你咋办。”

“妈,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双凤不耐烦地对母亲说。

可是说归说,双凤为志远做的这一切,双凤妈也不拦。

很快,第二年一上秋,知青有了自己的集体宿舍,分散在各家的知青都搬进了集体宿舍。双凤知道志远要搬走了,就把被褥从里到外统统拆洗了一遍。志远一搬走,把双凤的心也带走了。好在他们一起上工、下工、一起劳动,天天见面。

快到春节了,知青们都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过年。双凤也在悄悄地为志远打点着,她把秋天采下晾嗮好的蘑菇,木耳,黄花菜及山野菜一包一包的包好,都给志远带上,让他的家人也尝尝山里人的吃食。

志远回到家也把这些东西当宝贝一样交给妈妈,告诉妈妈各种东西的吃法、做法。并将自己和双凤的事也和盘托出,他想看看老人对这件事的看法。想不到一向温和的母亲却大为光火。一句话,你不能娶这样一个女人进我们家。更主要的是,你就甘心在那里呆一辈子吗。

母亲的话如重锤般砸在志远的心头。其实这个问题志远不是没想过,可是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就是想不在那里生活,又有什么出路呢。

假期很快结束了,志远回到了村里。在一次作业中,拖拉机链接后面拖斗的钢丝绳断了,钢丝绳绳头回弹抽打在志远腰上,志远被击倒在地,人也昏死过去。

志远伤的不轻,脾脏破裂,幸亏抢救及时,保住了性命。那天队上,公社输血的人都陆续回去了。队长看见双凤一个人站在那里没走。“双凤……”队长刚喊出双凤的名,双凤就对队长说“明叔,让我留下吧,我想等他醒了再回去。”队长看着双凤坚定的样子,只好依了他。

医院里,双凤没黑没白地前后照顾着,人也熬的瘦了一圈。最后村长就对双凤说,你就在这儿护理吧,队上给你记公分。

虽说经过抢救治疗,志远的命保住了,但身体太虚弱了,本就白白净净的脸面,如今惨白蜡黄,人如同纸糊的,一阵风都能刮倒。出院头一天,村长来到双凤家,和双凤爹商量,“志远出了院就还住在你家吧。住在集体宿舍,谁来照顾他,再说食堂的伙食也没办法养病。当然也不是白住在你家,村上一天给你们五角钱,算是志远的伙食费。毕竟咱们有家有业的,早晚擀个面汤,熬个粥,总比食堂的白菜帮子汤好吧。”

听到这,双凤爹看看双凤妈,双凤妈看看村长。想说什么还没等张口,村长又接着说:“为什么接在你家,除了你家有住的条件,就是原来他在你们家也住过,都熟悉。”

双凤没等爸爸妈妈表态,就抢着说到:“明叔,你放心,接过来吧,我们会好好照顾他。”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志远又住进了双凤家。志远住院期间,只要能吃东西了,双凤就今天带点吃的,明天带点喝的。这下好了,住在了自家炕头上,照顾起来更方便了。

双凤妈也是想办法调剂着给志远做点可口的。好在自家养着鸡、鸭、鹅,每天让志远吃个鸡蛋。很快,志远可以下地屋里屋外地蹓跶了,双凤一家见他恢复的这么快都挺高兴。

这天刚刚吃过晚饭,村长过来看志远,一看志远比刚出院时好多了,也很高兴。“哎呀,这下我可放心了,你能一天天好起来,我就可以向你爸妈交代了。”

志远自己也觉得身上有劲儿了,但不管站着还是坐着,时间长了还是腰酸背疼。

不知村长是有意还是无意说了句“志远,你就别走了,就住在老齐家吧,看你们一家多合适。”村长说着看看志远又看看双凤。

双凤绯红了脸颊,急忙低下头。志远也搓着手不说话。

志远何尝没想过,可是这一家人能接受自己吗?尤其现在自己还受了伤。

两年后,经村长牵线张罗,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村里为他们举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婚礼。

村上考虑志远干不了重活,就把他抽调到小学校当了老师。

婚后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安稳。志远教他的书,双凤家里家外地忙。

每到了晚上,志远就忙着看书、写字。灯下,双凤也总是不闲着,手里做点针线活儿陪着他。这时是双凤最幸福的,炕上有熟睡的孩子,桌前有读书的丈夫。她就愿意看志远读书的样子。她就喜欢个读书人,那么文明、规矩。不像村里那些男人粗粗咧咧。她很知足。

后来志远又被调到公社中心校,每天早出晚归。家里的一切就都成了双凤的。喂鸡鸭鹅,养猪猫狗,除了队上的活儿,自家地里也一堆活儿。双凤就这样每天忙的团团转。

志远回到家经常是冷锅冷灶,就是渴了想喝口热水都没有。里外找不到双凤的影子。院子里是一地的鸡屎狗粪,猪也叫,狗也咬。每次看到双凤也是灰头土脸,头上不是粘着草叶子,就是脚上有泥,身上有灰,永远看不到以前那个双凤。志远为这事没少和双凤说,你能不能不养这些东西,一进院臭烘烘不说,你看这苍蝇嗡嗡嗡的,真是讨厌。再说,你看看你自己还有个人样嘛,头不梳脸不洗的,你穿的这是什么,跟叫花子有什么区别。

双凤也一肚子理由,家家过日子不都这么过吗,你不喂个猪过年过节吃什么。那鸡鸭鹅下蛋不都给你和孩子补身子了。再说家里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还不都出在它们身上。庄稼院和土嘎拉打交道,整天泥里水里的能穿出什么好来。你当是你们城里人呢。

每到这时志远也无话可说。

一次志远回来没留神,一脚踩在狗屎上,脚下一滑摔了个腚墩,手也正巧按在鸡屎上。志远这个气呀,从心里发狠,再不回这个家了。

打那志远三天两头住在学校。今天开会,明天补课,后天家访,反正总有理由。有时甚至一个礼拜都不回来。有时回来一趟住一晚就走。

时间长了,难免有些闲话,最后闹的沸沸扬扬。

双凤找到村长,哭哭唧唧让村长劝劝志远。

可志远也一肚子委屈。我在外面上了一天班,回到家别说吃口热饭了,连口热水都没有。我都不如她那一窝猪,一窝鸡鸭。我只要回到家她不是弄猪食就是弄狗食,满院子鸡飞狗跳。我真是受够了。我没别的要求,我只想回到家热热乎乎吃口饭,安安静静地看会儿书。可就这一点我都办不到,我的要求过份吗。

这不,谁都觉的自己委屈。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志远搬出去,索性就住在学校,并提出离婚。

双凤哭闹都没有用,村长劝说也没有用。这不上午刚去办了手续。一切都结束了。

双凤看看空荡荡的屋子,失魂落魄地想不起要干什么,也不知该干点什么。她就这么呆呆的坐着……

那一晚人们觉得双凤家很不寻常,鸡飞狗跳,羊喊猪叫……

一年以后,某精神病院。

一位年长的老护士对一个年轻的小护士交代,室的病人如果不吃饭,你就告诉她是志远给她让她吃的,她就乖乖地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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