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护坡人
孙继泉
原来我以为他在这儿临时护坡,村里有他真正的家,院落阔大,子孙满堂。后来才知道他一年四季都住在这里,冬天在这里,春节也在这里,这里就是他的家,他只有这么一个家。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护坡人。
夏天,我几乎每天都从他的门前经过,经常遇上他从村里刚刚回来,他插好自行车去开门,车把上总是挂一把长长的豆角,或者一把水灵灵的芹菜。他的自行车已锈成褚黑色,谁知道它驮着主人走了多少路。更多的时候是见他坐在屋山头吃饭,有时候是用茶盅喝酒,有时候是捧着一个粗瓷大碗,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光着上身。如果不是正吃着饭,他的嘴里准嚼着一支老式的漆黑的装旱烟末的烟斗,表情漠然地坐在石渠上。这种烟斗已经很少见到了,印象中他是我十年中见到的惟一一个端着这种烟斗吸烟的人。我想他一准是村里的一个鳏夫,他嚼着烟斗的时候大概正回想着那些甜蜜的或者酸涩的往事。很长时间以来,因为住着这么一位老人,我觉得这片田野特别亲切,特别温暖。我想那些在夏天玉米长高以后从这条路上夜行的人一定也感到特别安全。只是我觉得老人该养一条狗,不然的话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在大雨如注的黄昏,在北风呼啸的清晨,在大雪飘飞的白昼,有谁给他做伴?
如今,那位老人不见了。我先是看见从护林房檐下伸出来的一截铁皮烟筒没有了,近了,才看到原来没有注意用什么材料做成的小窗户成了一个黑洞,在卸下它的时候还扯下了一溜墙皮,带掉了窗边的几块红砖,可以想见干这件事的那个人使了多少没用的力气。在原来窗子的下面,那片用黄色涂料刷过的墙上,赫然写着三排石灰字:供肉狗/兖州肉狗总场供种回收/电话×××××××。如果这个时候走进这间小屋,肯定尚能闻到老人留下的气味,这种气味不是哪一样东西生发的,那是他的不大常晒的被褥、洗得不勤的衣服,他过冬的咸菜,他的那辆破自行车以及他在屋里生炉子做饭混合而成的。只是人已经远远地离开了它。大约为了证实一下是否真的就有那样一种气味,我把头从那个黑洞里伸进去,结果却发现这个小屋出奇的狭小,我想这个时候如果让我重新将老人的床铺、锅灶,他的桌凳、自行车一一摆放到这个小屋里,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
这座空落落的小房子以后还有什么用途?大约是这么两种:供遭了急雨的人护身;供过路的人解手……直到它再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这段时间,我骑着自行车在田野里兜着更大的圈子,还到附近的河口村,看了看那些平时没有人居住的破房子,试图找到那个护坡人。结果是徒然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他。这之前,我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
放飞戴胜鸟
孙继泉
戴胜是田野里的精灵。
你看,它多么美丽、优雅、可爱——匀称的体态,黑黄相间的羽毛,蓬松的丝状冠羽,尖、长而又微微下弯的喙,银铃般悦耳的叫声。它飞起的样子像一只放大了的花蝴蝶,常呈波浪式飞行,边飞边叫,就像柳哨悠扬动听。
戴胜是有名的食虫鸟。白天,它大量捕食蜘蛛、螺类、金针虫、蝼蛄、行军虫、步行虫、天牛等害虫,这些东西大约占到它总食量的90%。戴胜是农民喜爱的一种鸟。
戴胜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常常成对成对地捕食或玩耍。平时,我们很少看到一只孤独的戴胜在田地里活动,但也没有见过成群的戴胜在天空中飞行,因而戴胜也被人们称为夫妻鸟、爱情鸟。戴胜在田间没有被追赶捕杀的,因为人们不舍得。大田里或地头上蹒跚着一对对的戴胜,只会被我们长时间地注视和观赏。
前不久,一个业余善做标本的朋友打电话给我,说一只小鸟误入他家的一间空房子里。鸟在房子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他撒给小鸟一些麦粒,鸟也不吃。他向我描述了一下小鸟的形态和羽色,问我是什么鸟,我脱口道:戴胜鸟。
这只鸟是昨天下午飞进他家的空房子里的。他发现的时候,已是黄昏了。他当时想把这只好看的鸟做成标本。十几年来,他已经做了许多鸟兽的标本——刺猬、苍鹭、喜鹊、麻雀、兔、猫、老鼠、黄鼬、獾、燕子、斑鸠、鹁鸽、野鸡、野鸭……
朋友没有留心过戴胜鸟,他不认得。他当初想做这么一只标本“填补空白”。但他在下手的时候却犹豫了。因为鸟儿的确太漂亮了,他不忍心。早先,他是个杀猪的,姓郑,他经常玩笑地对朋友们说,叫我郑屠就是。后来他经营饭店,喜字画,善弹唱,通周易。他的心,一点点软了下来。他的那些标本,用的都是自然死亡或被人们误伤的鸟兽。
他问我怎么办,我说:放了吧。戴胜是爱情鸟,这会儿,它的伴侣不知急成啥样子呢?
“哥,遵命。”他用惯常的口吻对我说。
半小时后,我收到他的短信:鸟飞了。天蓝了,地宽了,心安了。
作者简介:孙继泉,山东省邹城市人,现为邹城市新闻中心副刊部主任。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首届十佳青年散文家,山东省第二批齐鲁文化之星,济宁市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专家,济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邹城市作家协会主席,邹城市政协委员。散文《季节深处》收入《百年中国经典散文》。散文《生命的秘密》入选高一语文阅读教材。曾获孙犁文学奖、齐鲁散文奖、乔羽文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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