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杨金坤
三十多年前,我离开故乡时,父亲既没有抓一把故乡的泥土也没有取一瓶故乡的水,而是把一片陈旧的青瓦塞进我的行囊。
多年来,我一直和这片瓦对视,猜测父亲的寓意,总感觉找到了答案又好像没找到答案。
寓意我在他乡异地“上无片瓦,下无立锥”,让我尽快创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瓦,从字面上来看,横像顶,竖提、横折弯钩像墙,有顶有墙便有了房屋的模样,点就是在屋里居住的人,可见,自从先人们制造出瓦,就和房屋有关联。在故乡,盖房屋的大工叫瓦匠,用的工具叫瓦刀,小工叫泥瓦匠,都和瓦脱不了联系。房屋起造好后,瓦匠们开始从左往右、自下往上铺青瓦。青瓦分瓦头和瓦尾,瓦头厚而略宽,瓦尾薄而略窄。沟瓦是地,瓦头朝上尾朝下;盖瓦是天,瓦尾朝上头朝下。沟瓦和盖瓦凹凸相扣、俯仰相合,宛如阴阳,又如夫妻。有瓦才有家,有家才有温暖,只有铺上瓦,房屋才算盖好,人才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寓意我独身在外应虚怀若谷,方寸海纳?
我时常端详这片青瓦——弯弯的浅弧,洇染着厚重古朴的黛青,当瓦仰起放置时,像一双迎接晨曦的双臂,反之俯下时,仿佛是一座不卑不亢的拱桥。我似乎茅塞顿开,明白了父亲的寓意:做人要虚怀若谷,方寸海纳,一如那片挺起胸、张开双臂的瓦,而失败了,要低头认错,但也要时刻拱起自己不屈的脊梁。
故乡的瓦,鳞次栉比地待在屋坡上,无论风吹雨打,它都静默无声、舒展自如。燕子在瓦屋内搭起了窝,麻雀在瓦檐下生儿育女,一蓬蓬的瓦楞草安居在瓦面上。故乡的瓦,宛如一位长者,包容着燕子的快乐、麻雀的喧闹、瓦楞草的生长。
这些年来,我一直像这片青瓦一样,来源于泥土,保持泥土的朴素和厚重,经火煅烧,带有火的执着和热情,以瓦的姿态融入他乡的生活。
寓意我在生活的道路上,逐渐修复自己的瑕疵,更趋于完美?
故乡的人都知道,新瓦在烧制的过程中,会自然形成一些细微的裂痕和缝隙,这样的瓦,是起不到真正遮风挡雨的作用的。当经过风吹雨淋,上面的瑕疵会逐渐得到填充修补,所以老瓦之于新瓦,更趋于防漏、实用。我也像一片土里土气的瓦,在水与火浸泡淬炼下,在月白风清的夜晚和溶溶的月光下,铸就了青瓦的坚韧,朴实和文雅。这种磨练渗透在我的血脉里、生长在我的骨头中,让我更趋于成熟和完美。
寓意我走过世间繁华,仍不忘生我养我的故乡?
这些年,我到过许多地方,看过许多建筑,也见过许多许多的瓦,如琉璃瓦、陶瓷瓦、水泥瓦、石棉瓦乃至铁瓦。这些瓦有的外表豪华,有的材质坚韧,各有可取之长。但是,我依然念念不忘故乡的青瓦,它因朴素而别具神采,就像父亲微驼的背,遮挡的是风雨,留给我的却是温暖。这块背井离乡的瓦啊,生命里的籍贯里,早已刻下了故乡的生辰八字。
直到父亲去世,我一直没有问父亲送我瓦的寓意,我想,我在那片青瓦中已经找到了答案。
父亲也没有告诉我,他送给我瓦的用意,他相信,瓦下长大的孩子,自有瓦的柔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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