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晚报·小时新闻郭楠特约记者徐宁
流言带着荒诞不经的面目，**祟祟的架势，从一扇门传进另一扇门。尤其在杭州这么精致的城市，流言只经过昼夜的发酵，转眼间便众人皆知。它以细密绵软的形态躲在网络里，是没有责任感，不承担后果的；也以云遮雾罩的形式覆盖在城市上空，带着是非和挑衅，久久不肯散去。
从杭州行知小学，到十三中、杭师院附中，再到中国美术学院本硕连读，在杭州待了30多年，艺术家、音乐人陈陈陈最近饱受困扰。
在杭州，有关于他各种真假难辨的流言蜚语：因金钱反目的友情，因妒忌而疏离的同窗情，以及被公众声讨的恋情史……但这些流言都是理不直气不壮，只能背地里窃窃喳喳的那种。直到陈陈陈上了综艺《五十公里桃花坞》，经历两次“失败”的行为艺术，其身份和过往被网友群嘲，那些见光的，见不得光的，如火山喷发后形成的灰，闻风而动，随风而去。
把工作室设立在杭州的陈陈陈，日前接受了小时新闻的独家专访，回应时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尖锐的棱角。
陈陈陈
谈节目：我做了决定就认
小时新闻：《五十公里桃花坞》节目组是怎么找到你的？
陈陈陈：很早之前我作为艺术家，参加了类似《桃花坞》前身的生活实验综艺《我们15个》的录制。
后来《桃花坞》的几位导演、编剧跑来我工作室跟我聊《桃花坞》，我就跟他们说了一下我对理想社区、理想生活之类的想法，提供了很多的建议。那天从下午2点聊到晚上8点，可能他们觉得我对这个主题思路挺清晰的，于是邀请我去北京跟他们节目组开大会。
我向他们科普了行为艺术，因为行为艺术大家都能评论，且最没有功利性，又主要是以视频记录的方式呈现的。方向定了之后，我想了20多个方案，既然来到这里，我希望能做一个只有在综艺里才能做的。如果我做一个东西在画廊里也能做，就浪费了这个S+级的综艺。这个场域差别很大，在综艺里做艺术，意味着我要首先考虑参与者的身份，画廊里许多参与者是志愿者，已经对艺术家和艺术项目预支了耐心和承受力，而节目里是几乎没听过我名字的明星们。
其次我要考虑综艺的拍摄周期、呈现效果、导演编剧的想法、议题的大众普适性等等因素。
总的来说，这将是一件极具挑战的事，且遇到的挑战有别于以往的任何创作。后来，导演组让我选，一是来当嘉宾，二是做飞行嘉宾，三是进导演组。我这个人总是会倾向选风险大的，于是做了嘉宾。因为如果你选风险小的，可能就开始走向一个收缩的生活，甚至很有可能开始变得油腻。
小时新闻：你一开始选择主动出来当坞长，也是觉得挑战性会更大吗？
陈陈陈：我真的就是在大家都推辞拒绝的僵局下，很自然而然地问了一句有没有人想主动当，这在我看来就是主持会议的一个基本环节，没想到成了大家的推选中心。
我参与录制初期，没有考虑什么情面辈分的事，也还没有没有get到综艺的逻辑，只是带着满腔热血，为建设理想社区来的。既然杰哥（周杰）点我当坞长，我觉得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因为我在平时的工作中，基本都是承担负责人这个角色。
跟着镜头就转到了我备采里的一句话：如果当坞长的话，可以更加好的为大家服务，更名正言顺的为社区建设出力，如果我不当坞长的话可能就是透明的。这句话其实是在一堆问题的语境下回答的，被剪辑在这个当选坞长之后，呈现出了我做坞长就是为了博镜头的即视感。有人觉得很心机、不尊重他人，当然也有人觉得有意思、很勇敢，我觉得在集体里为自己争取一些话语权无可厚非，且这的确就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小型社会，跳入风暴的中心能够给我带来很多感受，也会有更多的收获。
这个片子剪出来之后，我其实不敢看。有天在陈鸿宇（歌手）家里，他一定要看，我发现经过剪辑已经产生了一个新的故事。当然，我觉得《桃花坞》的剪辑本身已经算很好了，能解读出他们的意图，他们在后期上花了很多功夫是我感到欣慰的。我觉得既然我已经做了决定，无论你把我剪成什么样，我都认的，他们做节目有自己的考虑和逻辑，一定比我一个外行人要清楚。我也不会因为害怕被恶剪，而放弃这一场旅程，这不是我的风格。
陈陈陈担任坞长
小时新闻：两次行为艺术，你都说失败了，有非常多的人在骂你，你是如何看待这个事情？
陈陈陈：首先，骂和夸各占一半；第二，我是一个不怕被骂的人，但是我不希望大家骂的点和这个作品本身一点关系都没有。
比如对我第一个行为艺术“睡觉”的批评主要来自“你不应该在大中午”、“不应该让明星晒到太阳”“没有感谢没有聊意义”。我想说，其实当天的行程很满，早上要妆发，晚上有联欢会，每个人下午都要排练节目、准备道具，行为艺术就被安排到上午或中午，我也就是听从节目组安排的时间，我当然希望大家都不晒太阳，也努力争取过。然后有关解释作品，我在集体会议的时候是完整讲述过方案的，正片中也剪进去了。而且我是最希望大家能坐下来聊聊艺术项目的人，只是很多情况下现实就是不允许。对我而言也是珍贵的一课，有关综艺逻辑。
第一个行为艺术“睡觉”
第二行为艺术“喷颜料”的批评主要来自“不提前通知”。
我想说每个艺人都有followpd，会提前几天跟他们说好今天大概要做什么事，正片中也剪进去了我回应说：“可能每个pd沟通的方式不一样”，不存在突然袭击这一说。我每次都会提前几周做5个以上的方案，给到节目组详细的概念说明，他们才能够充分考量并选择其中的一个，然后提前几周去铺设。但这个综艺真人秀成分更大，导演组希望很多事在我们15个人之间自然发生，于是即使在知道要做行为艺术，如果有人觉得需要我一个人一个人去沟通讨论才算通知，这也是自然发生的状况，也是我因为缺乏综艺经验而无法预想的事情。
之后的录制中，我就这个方面进行了改进。有关“感谢大家”的内容我肯定说了也做了的，但是对于这种惜秒如金的正片剪辑，什么东西都可能不被剪进去，我非常理解。
第二行为艺术“喷颜料”
我也有听到一些同行的批评，对于一些有道理的批评我会认真对待且反思。这两个行为艺术，我和节目组都有做充分的考量，能做且能做成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我自己说行为艺术是失败的，有我的考虑，首先我当然觉得这些行为艺术都没有失败，因为执行了这个行为艺术，引发了一系列的好的坏的事情都是这个行为的后果，其中有很多珍贵的东西，这个意义上当然是成功的。但是我是一个正统艺术行业里的人，我觉得这个“失败成功”必须有一个正统的判断，我不希望增加大众对行为艺术的误解，觉得这样就是一个成功的行为艺术了，我不希望给人感觉达到了综艺效果就是成功，如果连我的不维护艺术本身，大家就更加觉得艺术毫无判断标准了。综艺不是失败的稀释剂，况且失败也可能是下一次成功的基石。
小时新闻：桃花坞的遭遇是你至今遇过的最大挫折吗？
陈陈陈：《桃花坞》经过剪辑的强化，你们感觉我在其中很难，但我在日常创作音乐等一系列工作中遇到的事情比这艰难得多。
举个例子，我在读美院期间，虽然也听陶喆、周杰伦，但那个体系里流行歌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音乐风格，于是我玩后摇、玩实验电子、玩氛围音乐，打着独立的旗帜回避好听的竞争，舒适自在。以至于我现在体会到词曲的魅力，体会到流行歌的好玩之后，开始尝试的时候，挫折也跟着来了——我觉得我已经很努力在做流行音乐了，但没什么人听，没什么人评论，我觉得很痛苦。因为做音乐是一件让我自己很放松很快乐的事，做的时候听无数遍，觉得很好听。可那个东西发出去之后，只有10条评论，很少的收听量。充分积极地投入一件然后得不到什么反馈，这个挫败感真的挺让人难受的。
谈童年：我不叛逆但挺坏
小时新闻：你小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陈陈陈：我是绍兴嵊县人，传说中专门出师爷的地方。小时候我并不叛逆，但挺调皮，会有很多*点子。我应该不算孩子王，孩子王需要打架很厉害，但我是旁边出主意的那个，身份像师爷。记得我小时候曾做过一件很坏的事，有两个孩子王，我先把这个说嗨了，再把另一个也说嗨，然后两伙人遇到就打了起来。他们打架表面跟我没关系，但是其实我心里清楚怎么回事。那时我就发现自己很擅长策划，大帅他可能想不清楚这个事情是什么样，但是我这个师爷可以很快分析出事情的全貌，让他去做选择。
小时新闻：这和你的成长背景有关系吗？
陈陈陈：我妈一直在美国，我爸把我带大的。突然有一天我妈回来了，我非常不适应家里多了一个这么雷厉风行的人，所以我们经常吵架，但我心里又很佩服她，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妈对任何开心或不开心的事做reaction（回应），或者表现得很drama（戏剧化），她就是好或不好、做或不做。但我爸不是这样的，我几天不回家我爸会说“我觉得你最近越来越不顾家了”，然后我看到就会难受好一阵子，如果我跟我妈说我不回家了，那她会说“那你别回来了”。
所以，我的家庭里面有两股截然相反的感情势力。一方面我像我爸一样柔和，另一方面我身上也流着我妈雷厉风行的血液——你想要干什么最好直接告诉我，我马上给你干得漂亮。我会让你觉得我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而不是一个会给你丰富的reaction，我打心底里羡慕那些感情充沛的人，因为这样可以让大家都很舒服，但同时我也害怕，每一次不到位的reaction就会影响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陈陈陈和爸爸
小时新闻：你走艺术这条路，你母亲有帮你什么吗？
陈陈陈：能有这个工作室，都是因为我母亲。我记得以前要做工作室，我问楼下保安，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保安说没有。我就跟我妈说了。我妈说，人家跟你说没有工作室，就没有？就不做？那你什么事都不用做了！你妈我也不会从农村出来去读大学，更不会出国，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很感激她，这个工作室满足了我所有的需求和想象。我很少参与艺术圈到的社交，如果因此没有展览机会，我就会自己策一个展览。我现在之所以能做这么多事情，可能就是因为舍弃了很多社交。
小时新闻：你师从邱志杰，从他身上学到了什么？
陈陈陈：邱老师是非常好的老师，他教学生的那套东西，是独创的，而且他的理论，如果学生真理解的话是非常好的。邱老师把可创作的可能性都穷尽了，把可做的事情做得非常透彻了，把所有东西都研究到极致了，然后弄成一个很大的版图，让学生们全部经历一遍。与之对立的，就是自由发展，然后你做具体作品的时候老师跟你说这东西怎么可以做得更好。我觉得，目前艺术圈里，自由发展的那些人混得更好，我们这些海量训练出来的学生，还需要努力……邱老师常批评我不务正业，但是他的学生里，愿意把当代艺术作为终身事业的人，恰恰就是个“最不务正业”的，因为我可以从别的领域赚到钱，来养我的创作，我已经构建了一套自己的创造体系，也愿意一直走下去，这种艺术家的自我管理和个人体系化的疏离是我从他身上学到的。
至于为什么没走画画卖画签画廊这条路，当时我考美院专业成绩第一，画画这件事对我而言是最安全的，我只准备老了以后再画。但像搞多媒体剧场、参加《桃花坞》这样消耗精力的大体量综艺，是现在才能做的事情。我打心底里相信艺术，愿意做艺术，但我不愿意把我自己最想要做的、最私人的、最性感的那些作品拿到画廊里去，然后被“卖不卖的掉”来判断好不好。但是我又希望让它们能得到充分的展示，因此我需要话语权，我需要走很多的路，我需要干很多和艺术相关的别的那些可能是跪着干的，可能是低声下气干的各种各样的事。
谈争议：我不掩饰对名利的渴望
小时新闻：很多艺术圈的同行觉得你离娱乐圈太近，因此会有一些非议，你怎么看？
陈陈陈：这个非议在大学期间就有了，那时我的香料乐队经常要上音乐节，有时课上一半，我就说我得去彩排了，老师会说我整天迷恋舞台之类的，觉得我不够艺术。我觉得时代不同了，你不可能要求艺术家永远都是一个样子，现在大家的阅读习惯已经变了，各种东西出现了，你还要求人家去展厅里静下心来看展览？除非那位艺术家很有话语权，我很羡慕那些成熟的艺术家，比如坂本龙一，坂本龙一也拍过电影有乐队，有音乐，有写作，也有传奇的经历。而且他可以去做一些真的深刻的作品，讨论一些磅礴题材的作品，观众会耐心去解读，耐心去感受，即使是用一种非常不“奇观化”的方式。如果艺术家没有话语权，其实作品很好，有很多藏在后面的深刻思考，但是观众就看一个表面就不再关心了，这是对作品的辜负。
有关综艺，我想说我之前参加《即刻电音》，和Anti-General还有魏濛他们花了两个通宵做了一个多媒体装置《太阳再见》。我在艺术圈混了10年，都没有遇到过这么好的硬件设施和场地条件，三层高的九宫格冰屏，几个画廊愿意掏这个钱？再加上明星加持，上亿的播放量，充分展示你的想法……如果你是艺术家，你怕人家骂你离娱乐圈太近，而放弃这样一个展示作品的机会吗？况且，我自己想走的一条艺术家的路线就不是传统的路线，我想更多的和大众文化产物结合，我想去“当代艺术”化，所以我会做音乐和漫画，拓宽一些，让作品更加难定义是什么领域的东西，像我之前说的，就要走向一个收缩的生活了。所以我没有必要去讨好。
陈陈陈参加《即刻电音》
小时新闻：你是艺术圈的，你这样不就等于向娱乐圈低头？
陈陈陈：我没有向娱乐圈低头，节目里所有我的坚持都是和艺术有关。我做了10年艺术，我并不觉得传统艺术路线适合我或者说适合这个时代，我想走的路线是一个我什么都可以做，做的很有意思，不是说一定要守着美术馆，并且还希望周围的人也都得一直守在美术馆。我对艺术圈以外的所有东西都有兴趣，我喜欢音乐，喜欢综艺……所以我参加各种节目，希望以此慢慢积累人脉，拥有更多的话语权。我觉得在艺术+音乐，和艺术+漫画的这两个领域，我可以作出一些有趣的东西，当代艺术我就完全自己做，只是我不再在乎“当代艺术家”这个身份了。
小时新闻：接下去有什么艺术音乐方面的计划？
陈陈陈：很快就要与大家见面的，是这几年我一直在做的专辑，叫《太空白蛇传》，这是我和杭州的关系，也是我对《白蛇传》的另类理解。还有一本即将出版的科幻漫画《新丛林》，现在已经画了多页。还有一些合作计划，有一个《故障射雕英雄传》，以及音乐上和尚雯婕以及陈鸿宇的合作。
我始终坚信，一定要有人像我这样把艺术、生活、大众进行一个身体力行的衔接，堵上自己的社会身份去做，虽然可能背负骂名，可能被大家不理解，但是这个人一定要是一个心底里尊重好的艺术的人去做这件事的，这样他才能影响一小部分去喜欢那些真的很好的作品，那些需要一些耐心才能解读的好作品。如果没有人去做这个工作，那么艺术圈和生活圈还是对立的，艺术越来越不在乎大众，大众越来越不在乎艺术，我不希望活在一个娱乐至上，流量至上，浅阅读且毫无敬畏的世界里。
陈陈陈，年生人，艺术家、音乐人，小学行知小学，初中杭州十三中，高中杭师院附高。本硕在中国美术学院，师从邱志杰，博士在首都师范大学。涉足艺术、戏剧、音乐等领域，自组乐队香料，发行《新丛林》《无限电阻》等专辑，个人发行《单人扑克》，《镜中瑕疵》等音乐作品，录制《王牌碟中谍》《我们15个》《即刻电音》《五十公里桃花坞》等综艺，参与UCCA《例外状态》PSA《亚自由第一回贤者时间》等展览。
本文为钱江晚报原创作品，未经许可，禁止转载、复制、摘编、改写及进行网络传播等一切作品版权使用行为，否则本报将循司法途径追究侵权人的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