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新闻·重庆晚报慢新闻记者周荞文受访者供图
“去重医附一院找杨培增看看。”
在面对“可能失明”这一残酷命运审判前,这个想法,几乎是西南地区所有葡萄膜炎患者能做的最后的挣扎和尝试。
在国内眼科界,杨培增的名气极响。近日,欧洲著名Expertscape机构公布年最新全球葡萄膜炎专家国际排名。全球近5万名葡萄膜炎专家中,杨培增位列全球第四,中国第一。
▲Expertscape排名杨培增排名全球第四
“中国葡萄膜炎诊治第一人”名头带来的,除了荣誉加身,便是永远都供不应求的专家号。
一天多个号意味着多双眼睛。每一双眼睛都渴盼回归正常,看到没有杂质的光明。
64岁的杨培增给自己定了规矩,病人多久看完就多久下班——每一个号对他而言,并无差别。它们都是眼睛,同样重要。他怠慢不得。
▲杨培增
30年,葡萄膜炎
3月4日,周四。重医附一院5楼眼科门诊。找杨培增的方法其实很简单,步履匆匆的小护士挑眉示意方向,“喏,人最多的那间就是。”
——“你们也是带娃儿来找杨教授的?”
——“嗯,上个星期就从云南来了。”
大江南北来的医院走廊汇织着南腔北调。一不注意,病房门稍稍歇开了一条缝。上一个病人还没看完,下一个着急的脑袋便想钻进来,想看看有无和自己病情相关的“情报”。
在找杨培增之前,这双患了内葡萄膜炎的眼睛曾让很多医生看了直摇头。“杨教授,我会不会瞎?”杨培增埋头写病历,只管答,“会啊。”
病人语窒,气氛陡然一紧。杨培增再抬头,脸上竟是温和的笑,“我看看。您今年40多了,50年过后是会瞎吧。”
得知病情,就紧张得好几天都没睡过安稳觉的人总算能松口气,笑出声。安慰病人时,“治好”这件事常被杨培增说得轻飘飘。事实上,葡萄膜炎诊治远没有这么轻松。
作为一种常见的致盲眼病,葡萄膜炎是虹膜、睫状体及脉络膜组织炎症的总称。“葡萄膜就是眼球壁的中间层,它像紫色葡萄皮。”杨培增举例道,如果这层膜病了,可引起白内障等严重并发症和后遗症,本病常见,但后遗症却是致盲的主要原因之一。
单说葡萄膜炎的病因和类型,就多达百余种。发病机制复杂,诊断难度大,意味着误诊率也高。作为我国眼科诊疗中最为薄弱的一块,在过去,葡萄膜炎怎么治?杨培增记得,因找不到致病因,眼科医生只能开大把大把的药。病人花着高昂的费用得到的,往往还是一个失望又心碎的结局。
从年攻读硕士研究生起,杨培增便开始研究葡萄膜炎。30多年过去,他发现并总结出我国葡萄膜炎常见类型、特征和致盲规律,绘制出我国葡萄膜炎的临床谱系,建立了国际上最大的葡萄膜炎临床数据库。
简单点,再直白点。“20多年前,病人看一次病,花上近千元药费都治不好的葡萄膜炎,如今能治,能治好,费用甚至最低可以降到百元。”在杨培增的引领下,我国葡萄膜炎诊治从整体上得到质的提高,如今已处于国际先进水平。该病的致盲率也进一步被降低。
▲杨培增
教授和医生的AB面
杨培增很忙。他当医生,坐门诊;也是教授,带学生。
他可以耐心地给执拗的病人反复表述自己的观念:“贵药不一定有用,关键是要对症。”敢凭一腔医者仁心去担责任:“孩子必须做手术,这是感染性的葡萄膜炎。”手术后的事实证明,如果再保守治疗,再晚一周,孩子眼睛中的“纤*长球菌”极可能导致摘眼球的严重后果。
他亲自写病例,有问必答。病人告诉他,“杨教授,除了医术好,你还有一个有趣的灵*。”杨培增点头,说后面半句他更爱听。甚至和别人“凄风苦雨”“满怀沉重”地去看个病不同。笑这个情绪,在杨培增的诊室出场率很高。
一年治疗后痊愈,最近的一次面诊,杨培增肯定地告诉患者A,“你不用吃药了。”患者A久经葡萄膜炎折磨,在她印象里,自己这病是治不好的。“杨教授,你别吓我。我不吃药,那吃什么呢?”杨培增淡定地告诉她:“吃饭撒。”
老是担忧忌口问题的患者B总怕自己吃错食物,让葡萄膜炎更严重。杨培增数次解释,“只要不过敏,网上说的那些不能吃土豆,羊肉,牛肉,你都可以吃哈。”患者B仍不放心:“真的什么都可以吃吗?”杨培增想了想,“嗯,天鹅肉还是不能吃。”
但这样的杨培增回到实验室,似乎就变了个人。他严厉,对待科研容不得一点沙子。汇报文献,论文进展,杨培增制定的每周一次汇报会制度曾让不少学生胆颤又心惊,“一周最害怕星期几?汇报会是星期几,那就是星期几。”
不时出现的“灵*追问”常会问得学生哑口无言。得知论文毫无进展,面前这个对病人没脾气的人,偶尔还会气得拍桌子,“改你们的文章,真的伤感情。”
但学生们心照不宣地都懂——什么方式才是好,怎么才能学到真本事。
20多年来,杨培增培养出多名优秀的博士、硕士生。这些实验室中被耳提面命的“学生娃儿”后来像散落的星——他们毕业后医院眼科,照亮了无数葡萄膜炎患者的眼睛。
英文著作问世
一生只抓一只“羊”
杨培增出生于河南濮阳,年,他成为了当地卫生所的一名编外赤脚医生。高考恢复,他报考了医学院校,后从读研到读博。
杨培增说得坚定,“自己如今的荣誉,很多是在实验室里‘泡’出来。”
他讲起了曾在凌晨一两点去屠宰场取牛眼,早上8点钟又来到实验室,准时做实验的故事;讲起了幼时父亲勉励他要做一只狮子,只抓一只羊——如果频繁更换目标,狮子会被累死。
熟悉杨培增的人都知道,他说过一句很掷地有声的话。“我这辈子,只抓葡萄膜炎一只‘羊’。”
因中国葡萄膜炎研究在早年多只是临床报告,涉及深层面的研究几乎是空白,杨培增决定发表论文,写著作,从中文写到英文。一路走来,如今的他已先后写了4本关于葡萄膜炎研究的专著,发表的各类文字总数多达1万字。
▲杨培增的著作
所有著作的原稿就放在我的面前。两摞,垒起的高度淹没了对面坐着的人。杨培增爱惜地翻开,“几乎每本书都是全新的观点和内容,和上一本没有重复输出。”近来,杨培增撰写的葡萄膜炎英文专著已由Springer出版,这让他很是激动欣喜。“独立完成,没有英文编辑帮忙把关。为保证严谨性和准确性,我校正了6次。”
▲杨培增及团队发表的SCI论文原稿
页,多幅图片,这本书系统地介绍了中国在葡萄膜炎诊断、治疗方面的经验。“这是向世界发出中国医生的声音。”杨培增坦言,这本书主要的读者对象是医生,他很希望著作能对在葡萄膜炎临床和基础研究方面有所帮助,也希望它能为我国眼科医生出版英文专著提供借鉴和参考。
治病四个层次
生命属于病人
我好奇,平时当医生当老师足够让杨培增忙得如陀螺般。写书时间从哪里来?杨培增孩子气地掰起手指给我算:“一年算50个周末,我40个周末都会在飞机上。去开会,飞机就是一个很好的写作场地。哦,还有春节,国庆节,大长假。没有人打扰我,正好潜下心来写点什么。”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能凭一口气,一直做下去。如果有一天你让我不做了,让我闲下来,我反而会全身疼,不自在。”杨培增自幼热爱文学,谈吐不凡。偶尔煽情的话在他说来,却格外自然。
“医学这条路不易,葡萄膜炎更难。但当坚持变为习惯,习惯变成爱好,如今,爱好变成了我的心跳和呼吸。”
“我告诉我的学生,治病分四个层次。用药治用仪器治是第一层次,用‘脑’看病看得灵活是第二层次,第三层次是用心,第四层次是用‘生命’。”
我反问杨培增,您是第几层。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
“我有一个目标,我想再坐诊30年。”杨培增郑重地讲起了一段话。这段话被他印在著作《我的你的眼》封面上。
“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我自己,它属于广大葡萄膜炎患者,属于千千万万个病人朋友。”
他在书的扉页上这样写道:我的眼睛穿过黑暗,一路荆棘,一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