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夏天,母亲都会早早地起来,刷洗家里的那一口大铁锅,放上半碗绿豆,加一勺子的小米,添大半锅水,水,最好是山泉之水,点上柴禾,红红的火焰围着着黑黑的锅底舞蹈,极尽摇曳之态,伴着“咯噔噔,咯噔噔”动听的音律,唤醒了山泉水,绿豆与小米在锅里翻滚。此时灶火小一些,这一锅小米粥才刚开始熬起来,用勺子搅拌着锅底,将沉底的小米搅动起来,加点凉水,灶下添加柴禾,隔一会就搅一搅小米与绿豆,新下的绿豆容易炸花,搅不几次,绿豆的香气开始弥漫,小米还是沉得住气,不会有太大变化,这火候还是不够,继续熬制起来,等着小米破开,完全悬浮起来,上面铺满了一层油脂,这一锅小米粥接近收尾,盖上锅盖,再闷上一段时间,简易的绿豆小米粥算是熬成。若家藏丰富,里面可添加红枣,莲子等食材,做成八宝粥。小米粥类似于饮料一般,家家户户都会熬上那么一锅。
入暑,正是谷子成长的关键时期,一刻也不能放松,天不亮父亲就将我吆喝起来,趁着凉快,扛着锄头下地忙活,天旱了要耪地,这样才可以将杂草除掉,太阳一出,一步一步下来,汗落不尽,衣衫湿透,解怀不凉,长裤裹腿,难得前行,也有图省事的,干脆赤膊上阵,一个夏天下来,背上退过几次皮,晒出了黑黝黝的肤色。涝了,人也不能偷懒,也要耪地,除掉杂草,疏松疏松土壤,禾谷呼吸舒畅。几日不锄地,莠草便会疯狂起来,侵占着禾谷的营养,锄地就要练出火眼金睛,辨得良莠。
稍一偷懒,父亲就在后面唠叨,“人勤地不懒,若这般懒惰,饭都吃不成。”
趁着地头休息间隙,抽袋烟功夫,父亲又会讲一遍不知从什么人那听来的故事。
一个地主嫁女,女婿是穷困的读书人,过年没米,地主便拿出一斗谷子,上秤称过,告诉他,这斗谷子分量是多少。
这女婿是读书人,不懂种地,以为种地最简单,于是晴天看着别人做什么他便做什么,雨天在家读书,到了秋收,收完了谷物,兴冲冲前去还账。
地主岳父拿出斗,量出一斗谷子,然后又去称重,重量不达标。
地主将谷物退回。
骄傲的读书人呆乜乜回来。
第二年读书人种地更为勤奋,秋收后,欢喜喜前去还债,然而仍不达标,只好傻蔫蔫回家。
第三年,这读书人不迂腐,还不上债,却感丢脸,老婆出主意,让他跟岳父学种地,他做啥,你便做啥。
晴天耪地,汗滴禾下土,任劳任怨,雨天,岳父穿草鞋,去地里坉,薅掉杂草,女婿不解,为了有个好收成,也便照样硬学。
终于忙到了秋收,谷物收完,女婿心惴惴,前去还谷。
这次,一斗的谷物,刚好到了要求的重量。女婿乐颠颠的,如释重负。
岳父看着女婿,低声说道:“世间没有白下的功夫,读书若有这般下得工夫,学问怎能不长?”
得岳父点化,这读书人后来中了秀才,举人甚至是进士。
午时,日光正烈,一点风丝都没有,天地如蒸笼,远望地里水汽蒸腾,仿佛可以听到水汽嘶嘶之声,地里活已干完,收工回家,父亲便将杂草归拢起来,放在日下暴晒。
父亲接着又会讲,为何有人种得谷子出的小米分量不一,秕糠太多,有人一百斤谷子只能出到七十斤小米,有人一百斤谷子可以出到八十斤小米,若是一百斤谷子出到八十五斤,可以说是相当出色,这小米聪明着,你流了多少汗,它就会给你留多少油。
荷锄归来,小米粥早就凉了下来,盛一碗,一口下去,小米填充着饥饿的胃,细细品味小米的香气,出这一身的汗算是值了。切一碟辣疙瘩咸菜,拌上新摘的辣椒,加点醋,最好滴一点香油,咸菜配饭,咸淡相宜,是的,若是有咸鸭蛋相配,尤其那种流油的蛋*,用筷子轻戳一下,努力的吮吸一下,那更是人间至味,胡噜,呼噜地,不一会就喝的肚皮滚圆,大人,小孩都喜欢。
喝完小米粥,少有的休息,听着蝉叫,喊上几个同伴,去水库里野游几圈,心神舒爽。而后坐在河边的榆树下,杨树林里,小眯一阵,或看一会书,《呼家将》、《岳飞传》、《杨家将》及《三侠剑》等传统评书,为古人担忧,伤心处,掉几滴泪,开心时,大笑几声,这些忠义故事让人回味,咂摸着时光的味道。
少女喜欢琼瑶的言情,少年喜欢金庸的武侠,各自有着各自的美梦。爱情与侠义,都让人沉醉。
下午,等着山光渐落,阳光不再炽热,去地里将杂草捡回,有些杂草,存一根系,得夜里的凉爽与晨间的清露,便可还阳,生命力强着呢。若是等着降雨,半死的杂草历经生死,长势更是疯狂,一场雨得势,二场雨蔓延,三场雨不见谷,杂草如病*折磨着人。
我们守护着自己的口粮,就如同自己的生命一般,谷子一寸一寸的长,希望便一寸一寸的高,人却一刻一刻的紧,等着沉甸甸的谷穗低头到了最低处,谷子算是熟透,风里都是谷物的浓香,镰刀磨的如弯月一般,晶晶然,风快,先选最饱满,最谦虚的谷穗留种,剩下的收割后,谷子晒场,夜里需要看护,秋夜萤火闪闪,倾动年少时的梦,懒散地躺在谷个子搭成窝棚里,抬头看耿耿银汉,侧耳听瑟瑟秋风,在秋虫伴奏下,梦想着外面的世界。等到脱粒,一袋一袋盛放起来。有了口粮,才会有更多的精力去追梦。
谷物脱壳,变成小米,日月不减,周而复始。
我人在外地,每次见到小米却倍感亲切。
前几天我回家,鸡叫遍数再多,起床总是力不从心。
父母年事虽高,母亲还是早早地起来,熬一锅小米粥,然后洒扫院子,撒开圈里的鸡鸭,撒一些谷物,玉米,鸡喙啄地,嘣嘣作响,鸭子见到水,兴奋地呱呱叫,这些还是多年前的模样。
不一会,父亲从园里回来,采摘一把新鲜的辣椒。辣椒切成丝,拌咸菜,或者炒一个鸡蛋,做法简单,却能增加食欲。
吃过早饭,姐姐们领着孩子,都过来了,小孩子们追逐着公鸡或者鸭子,在院子里跑着,这一阵鸡飞狗跳。
这家热闹起来,等他们玩累了,端起小米粥,就着咸菜,或者敲一个咸鸭蛋。饱了,一抹嘴,又去疯跑起来。
这家,如同鸟巢一般,飞出了一辈又一辈的人,我们住在其中,它却又住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想着远离它,当看不见它时,却又让人想它,矛盾重重,不由得让我追问自己,为什么会不论人走的多远,都会让人惦记着它。
有可以流连的味,这小米粥算不算让人流连的其中一味。
在父母眼里,孩子如谷物,一天一天的,需要耐心地打理着。我们不觉已长大,父母辈已经老了。这人也如同谷物,时光在熬制着我们,等着这一锅粥熟透,人也就通透起来。
壹点号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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